习惯破碎

□ 林文华

    知道有“开片”一说，是在读了计文君的中篇小说《开片》以后。

    原来，开片是陶瓷工艺上的一种缺陷，因为陶胚与釉遇热后的膨胀系数不一致，从而使釉产生了破碎。这种破碎带给瓷器表面一种冰裂纹的效果，阴错阳差地赋予钧瓷独特的美。

    如果把婚姻比喻成一件瓷器，那男人就是憨实的陶胚，女人就是美丽的釉彩。在漫长的烧制过程中，几十年的耳鬓厮磨，有的夫妻情深意笃，瓷器光彩照人；有的夫妻同床异梦，瓷器的表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冰裂纹。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缺陷，而是婚姻的一种常态。

    小说的主人公殷彤是八零后女孩，作者以她的口吻讲述了一个母系三代的悲剧。

    殷彤不到三岁，母亲秦素梅就和父亲殷至诚离婚了，去北京给人当保姆，后来又做钟点工，把她丢给小镇上的姥姥。姥姥生下母亲不久，姥爷就死了，很多年来她一直寡居着，没有再嫁。母亲离开父亲的原因，表面上是受不了父亲的家庭暴力，深层的原因是为了逃离——天生丽质的秦素梅是受过严重伤害的。她的青春遭遇过野蛮的强暴，“他们那伙人，领头的叫卷毛”。殷彤继承了一头卷毛，也继承了母亲的美丽。她有一双修长的腿，十二岁考上舞蹈学院附中，到北京和妈妈在一起。

    殷彤一天天长大，秦素梅却很担心。她对女儿说，年轻女人就像件瓷器，若不找个稳妥的地方安放，像她似的，哪天一失手，就粉身碎骨了。殷彤恋爱了，和她的大学同学鲁辉；殷彤结婚了，却是和一个在读的博士张伟，但没扯结婚证。同居一年多，分手了。再后来，殷彤爱上了鲁辉的导师，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苏戈。苏戈也爱她，但只是跟她做爱，不想跟她结婚。答应跟苏戈结婚，并且照顾他这个病人的人竟是秦素梅。彤彤知道后如五雷轰顶！秦素梅之所以答应嫁给苏戈，仅仅是要他帮着一起体面地嫁掉女儿。她想给女儿一个好的环境，好的包装，然后让她有个好的归宿。

    回到老家钧州，彤彤听到了瓷器开片的声音，也得到了一个启示。她想着母亲，想着自己，想着自外而来的伤害与打击，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地羞耻而痛苦的碎片。姥姥盼着母亲，母亲盼着自己，盼来盼去还是破碎的命运，就像那些开片的瓷器，在内外不一的悖论中，无法逃遁！在一年年的消耗中，殷彤就这样把自己耽误成了“剩女”。一个冰雪聪明的知性女子，为什么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关于婚姻，有一句流传很广的电视剧台词：“所谓婚姻就是将错就错。”这句话莫非是在鼓励人们面对婚姻时的苟且和软弱吧？殷彤苟且过，她只想让张伟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可张伟是个很自私的八零后，他妈妈又从中使坏；殷彤软弱过，她是那么爱苏戈，就差跪下去向那个老男人求婚，可人家还是委婉地推拒，在都不知情的情况下选择了她妈妈，一个做菜手艺相当出色的钟点工。

    故事至此，殷彤的命运已很难用“遇人不淑”这个成语来概括，作者要展示的是一个母系家族三代女性的宿命悲剧，也是千芳一哭万艳同悲的集体歌舞。一个在苦难中挣扎的单身女人，就像激流中的一叶扁舟。吴梦川也写过类似主题的《母系》，是长篇散文，清丽雅致中，也透着淡淡的忧伤。

    计文君有着良好的语言修养，叙事优雅从容，对女性心理把握得极其准确细腻。《开片》是一个不错的文本，语言唯美，故事真情动人。读这个小说，可以引发女性对自身命运的认识。事实上，也许庸常的生活使你不相信爱情，但你也习惯了一直破碎下去，因为婚姻这件瓷器天生是有缺陷的。

                                   2011年2月2日（134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