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狼灾，谁在吃人

曹保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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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保印，知名作家，《新京报》首席评论员，中国与全球化研究中心副秘书长，兼任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电视台等多家媒体特约评论员，著有《左手历史，右手现实》、《陪孩子看看电影吧》、《直击中国教育底线》、《Stories of China’s Environmental NGOs》等20部中英文作品。曾获评2010年度中国十大最有影响力新闻评论员，荣获2010年度冰心儿童文学奖图书奖。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早春时节，冷冷的黄昏里，一头饥饿的野狼，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冷冷地望着山脚下的村庄。小小的村庄里，正飘起缕缕炊烟，远远地，有孩子香喷喷、甜丝丝的声音，传到狼的耳朵里——“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孩子的声音很尖，调子又拉得很长，就像一根细细的长针，猛地戳到了狼的鼻尖上，痛得它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嚎：“呜！呜呜！呜呜呜！”顿时，孩子的声音止住了，世界一下子变得死寂。但突然，就像炸雷一般，一声粗蛮有力的怒吼爆起，吓得狼急速夹起尾巴，钻入枯黄里已有一线绿色的草丛——“再嚎，杀吃了你！”

 

 

 

 

“吃”，让所有春天里的狼都流口水，但也让春天里所有的狼都胃痛，并因此而更让春天里所有的狼都眼睛发绿，都心生恐慌。狼知道，山脚下的村庄虽小，但住在里面的男人们，却个个都极强壮，连凶狠的野猪都常常成为他们的下酒菜，所以，狼们一直恪守着一个生存法则，那就是：见男人，惹不起，躲着走。

 

 

 

 

这个古老的法则，在狼群中世代传承，灰太狼告诉红太狼，红太狼告诉小灰灰：贾君鹏再香，也只可远闻，不能近尝。如果哪一天小灰灰不听话，惹得红太狼火起，红太狼便会叼着它的耳朵，压低声音幽幽地说：“贾君鹏他爹来了，杀吃了你！”红太狼的话音未落，小灰灰就会俯首贴耳，让学捕猎就学捕猎，让睡觉就赶紧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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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来。夏去，秋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

 

 

 

 

很久很久以后，小灰灰长大了，长成了一头真正的狼。狼群代有恶狼出，一代新狼胜老狼。长大了的灰灰，决定挑战古老的狼群生存法则，它想尝尝贾君鹏的味道，因为贾君鹏他爹是它整个童年的恶梦，它必须要从恶梦中醒来。否则，它觉得自己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恶狼。没吃过贾君鹏肉的狼，还有资格说自己是狼吗？它只配说自己是狗！可怜而又可笑的宠物狗！特别是哈士奇，这个狗和狼做爱生下的杂种，就更可笑，长相是狼，叫声是狼，却宁愿做宠物狗，摇尾乞怜！

 

 

 

 

2012年3月，灰灰下山了。在村庄口的灌木丛里，它迟疑了很长时间，不敢轻易踏进村子。每当它想迈步时，耳边总会响起妈妈红太狼幽幽的声音：“贾君鹏他爹来了，杀吃了你！”灰灰哆嗦了一下，想转身回到山里去，但又一个声音幽幽地在耳边响起：“贾君鹏他爹早死了，贾君鹏他娘早老了，贾君鹏早出远门打长工了，贾君鹏的老婆九年没和贾君鹏交配了，贾君鹏的儿子八年没见过爹了……”

 

 

 

 

灰灰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绿眼睛里露出一线杀机，迈开步子，朝村庄走去……很快，小小的村庄，被深深的恐惧包围了，贾君鹏八岁的儿子被狼咬死了，贾君鹏八十岁的老娘被狼吃了，贾君鹏年轻漂亮的老婆被狼咬掉了丰乳肥臀……又很快，在其他村庄里，传出更多孩子、老人、妇女被狼袭击的消息；再很快，在贾君鹏曾爆得大名的另一个叫作互联网的虚拟世界里，狼成了更大的神话与传说——遍地狼灾！遍地狼灾！遍地狼灾！遍地狼灾！遍地狼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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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遍地狼灾并不是2012年春天才有的故事，早在这个春天到来之前的2011年冬天，狼灾就已遍地，并且更深程度地袭击了更多的孩子、老人、妇女。一个自封为“狼爸”的人，在人的世界里四处游走，宣称用狼的成长方式养大了孩子：“三天一顿打，孩子进北大。”越来越多的孩子，被“狼爸”突然袭击，开始被三天一顿打，有的甚至被一天三顿打。灰灰早知道这件事，但它并不在乎谁冒充自己的爹，让灰太狼爹爹的故事在人群中流传，也是件好事。再说了，那位自封为“狼爸”的家伙，他打出来的孩子，充其量只能长成摇尾乞怜的哈士奇宠物狗，绝不可能成长为喜欢迎着北风嚎叫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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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其实，遍地狼灾还不只是2011年冬天的故事，在今天中国人的世界里，每一年都会出现膜拜狼的新神话与新传说。像一本名叫《狼图腾》的书，号称是世界上迄今为止惟一一部描绘、研究蒙古草原狼的“旷世奇书”。据说，因为它的厚重，因为它的不可再现，阅读此书，将是这个时代享用不尽的关于狼图腾的精神盛宴。随着这个“狼灾”的出现，一本又一本披着狼皮的书，开始悄无声息地偷袭人群，比如《狼图腾启示录：从狼群争斗中学经营管理》、《狼团出击》、《狼性创业》。灰灰也早就知道这些事，但它依然不在乎谁把自己的同类当成神灵崇拜，因为它清醒地知道，对狼来说，充满狼性的图腾只有一个，那就是：吃人！吃孩子，吃老人，吃妇女……

 

 

 

 

又又其实，遍地狼灾甚至更不只是今天中国人世界里的故事，在人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狼灾的遍地阴影。2012年3月27日英国《每日邮报》报道说，在遥远的尼泊尔的一个遥远的山村，一家人中母亲和三个孩子都患有多毛症，他们被外人戏谑地称为“狼人”。孩子们因为两眉间、额头上、鬓角都长满了黑色的体毛，而遭到同学们的无情嘲笑。贫穷的母亲只好带着孩子们，前往首都的大医院寻求治疗，希望能让孩子和自己重新得到人的接受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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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毛很难看吗？灰灰觉得，说体毛很难看的人很可笑。且不说人本身就有体毛，头发、胡子、掖毛、阴毛……各有各的用途，怎么就难看了呢？多一点体毛，不是多一点用途吗？因为多一点体毛，人就歧视人，人就排斥人，人就不接受人，人岂不是比狼更凶恶、更残忍？灰灰知道，除了狼吃人，人也吃人。狼只吃人的肉，人还吃人的心。狼吃人只是为了填饱饥饿的肚子，人吃人常常只是为了娱乐！人性其实比狼性更阴暗，更残酷，更杀人不眨眼，吃人不见血。人放着人性不学，偏偏要学狼性，真是笨得可笑，蠢得可怜。

 

 

 

 

在人的世界里，灰太狼爸爸成了“笨”的代名词，红太狼妈妈成了“贪”的代名词，狼崽子小灰灰成了“善”的代名词。但，长大了的灰灰聪明地知道，狼就是狼，既不可能“笨”，也不可能“贪”，更不可能“善”。“狠”的头上多一个点，就是“狼”。所以，“狠”才是狼的代名词。可是，人呢？人，在很多时候比狼更狠，因为“人”的头上多一个横，就是“大”。“大”，是人的代名词，人始终觉得，自己是地球上最大的霸主，既可以偶尔吃狼，更可以常常吃人。

 

 

 

因此，在人的世界里，与其说是遍地狼灾，不如说是遍地人灾。

 

 

 

然而，人不这么看，人人都不这么看。所以，自从灰灰出现在人的世界里，接二连三地袭击了人，人还是只以为是遍地狼灾，而不觉得（实际上是不承认）是遍地人灾。尽管人一再骄傲地宣称活捉了“狼”，打死了“狼”，但灰灰却只是站在早春山间的草丛中冷笑。

 

 

 

 

 

灰灰心里有谱，被活捉的不是狼，是狗；被打死的不是狼，是狗。摇尾乞怜的哈士奇，当了一辈子的宠物狗，突然之间被人郑重地宣布为狼，这是它的幸运呢，还是它的不幸？不过，无论如何，人把狗当成了狼，这是狼的幸运。有了替罪狗的灰灰和它的伙伴们，从此可以更加放心大胆地吃人，遍地的狼灾的神话，从此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