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蔡定剑的公民走了
——追悼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蔡定剑
曹保印

在很多人的眼里,蔡定剑教授是著名宪政学者,也是著名公共知识分子,一个真正有良知、有抱负、有胆识的学人;特别是他在当壮年时,当理想与现实之间,产生了越来越远的距离时,毅然辞去全国人大常委会秘书局副局长的官位,激流勇退到母校中国政法法学院任教的佳话,更是被热爱他的人们津津乐道。但是,当我向他提起此事时,他却总是淡然一笑。
在和蔡老师6年多的交往中,作为责任编辑,我每每能阅读到他新鲜出炉的评论作品,那种感觉,只有那些品尝过新鲜出炉的面包的人,才能体会到那种沁人心脾的美妙享受。只是,极其遗憾的是,这些凝聚了蔡老师心血的评论作品,由于种种可言说与不可言说的原因,有相当一部分没有出现在我所编辑的版面上,而是在征求了蔡老师的意见后,由我转给了《南方周末》的同行。蔡老师去世后,《南方周末》刊发了他在该报发表的评论作品目录,望着那些熟悉的作品,我的心里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滋味,一个“五味杂陈”,都难以全部概括。
自《新京报》时事专栏开创以来,蔡老师是我邀请到的第一批重量级学者,也因为此,除了工作上的交往,在私人的生活里,我们也有很多次聚会。这样,蔡老师展现给我的,就不仅仅是《新京报》的时事专栏作家,而是一个立体的师友,无论是工作上的指导,还是生活上的关心,他给我的感觉,都是那样的温暖。慢慢地,我发现,与其说蔡老师是宪政学者,是公共知识分子,倒不如说,他是一位值得我们所有人致敬的好公民,通过他,我读懂了“公民”的真正含义。
事实上,他在《新京报》上的时事专栏名称,就叫“公民权利”。在解释为什么要用“公民权利”,作为自己的时事专栏名称时,蔡老师告诉我说,他要为每一位公民权利的具体实现,而思考、而写作、而呐喊、而呼吁,“和做一位学者相比,我更愿意做一位公民”。的确,在他的时事专栏中发表的文章,绝大多数就是主张和捍卫公民权利的内容,比如《车改:被利益曲解的改革》、《“馒头血案”的宪法视角》、《城乡规划需要公众参与》、《人代会的“务虚”与“务实”》等。每一次寄稿给我时,蔡老师总不忘交待我一句:“这些文章很重要啊!”
是啊,这些文章的确很重要、很重要,我能掂量出它们沉甸甸的份量。对蔡老师,在他去世之后,所有的纪念文章、所有的新闻报道,都会提及他曾经的全国人大常委会秘书局副局长的官位,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官位”,那就是“北京市交通局局长”。只不过,这是他自许的“官位”,而且他的所有努力,最终都只能使他仅仅做“局长助理”——理清北京的交通问题,为局长出谋划策,帮助局长解决交通问题。
那是在2008年我主持的一次小型座谈会上,会议的主题是如何解决北京的交通拥堵问题,应我之邀,蔡老师参加了在新京报社五楼的一间小会议室举行的这次会议,向与会的记者、市民、学者等,讲了他在国外的许多交通观感。在发言结束时,他出人意料地说:“北京的交通拥堵问题,有这么难解决吗?没有。我真想当北京市的交通局局长,如果我当了这个局长,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不过,说完了这些,他又哈哈大笑着说:“可惜,这是我的一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如今,他的音容笑貌仍在,而人已去往天堂。
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所以,蔡老师啊,在这个地方,你可以实现自己的梦了。我知道,蔡老师之所以愿意抽出自己宝贵的时间,参加和宪政研究没有任何关系的交通问题座谈会,还是因为他希望自己作为公民,不但能通过自己的作品,更能通过自己身体力行的行动,实际参与到北京的建设之中去。这样,他的言说,就和他的行动一起,使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好公民——
“公众参与城市规划也是对城市规划本身的重大改革,这等于把公众参与的时间提前到作出规划决策时。在国外,公众参与制定城市规划是法律的必经程序,重要环节都需要公众参与,公众参与过程都要向议会报告……在城市规划中进行公众参与,将使中国的城市发展走向人本、文明、健康和可持续。”(蔡定剑:《城乡规划需要公众参与》,刊发于2007年11月4日《新京报》)
做一个合格的、有良知的宪政学者,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都能做好的,但是,做一个合格的、有良知的、有权利意识的公民,却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也都能做好的。如今,蔡老师已经去往天堂,那么,在人间的我们,就像曾经的他一样,脚踏实地地做一个好公民吧。我想,这是蔡老师此生真正的遗愿。
2010年11月25日
(作者系知名作家、《新京报》首席评论员,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北京电视台特约观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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