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什么种子结什么果
——读吴祚来《写给自己孩子的新寓言》
曹保印
成年人给孩子写书,难。给自己的孩子写书,更难。给自己的孩子写一本有新意的书,难上加难。所以,给自己的孩子写一本既包容传统价值观,更树立现代价值观的有新意的书,如果没有足够的爱、信心、勇气与道义担当,没人敢一试身手。原因十分简单,那就是,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当教育试验品。
正是畏于此,这类出自父母之手、既写给自己孩子看,也兼具公共价值的儿童读物,几近于无。在此情况下,一种普遍而又怪异的教育传染病,经由父母之口,在无数孩子身上“复制”着,那就是:人云亦云,对“出口”的故事,不过脑子重新思考,只过舌头简单传输关。这种病不会夺去孩子的生命,但它却会使孩子失去很多思想的乐趣、勇气与能力。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对某一个问题,孩子们总是像会说话的小木偶那样,给出同一个早就设定了的“标准答案”。
在这里,我所谓的“复制”,就是指思想的复制、价值观的复制、思维习惯的复制。复制自然谈不上进步,更不必说创造。一旦没有创造,生机与活力,又将从何谈起?更加有害的是,在一次次、一代代“复制”的过程中,这种教育传染病会不断被权威化,最终,本来是由一个人根据特定环境设定的“标准答案”,却成了惟一正确的“神圣化答案”,不容挑战,不容质疑,更不容颠覆。
播什么种子结什么果,葫芦籽种不出大南瓜。所以,在读《刻舟求剑》这则古代寓言时,凡是身染这种教育传染病的人,都无一例外地会笑话那位企图通过在行走的船上刻记号,以找到自己掉进河里的剑的楚国人。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其实也在做刻舟求剑的事。为什么呢?因为产生“标准答案”的那个特定环境,早已改变数百乃至千余年了,自己却还固守源于特定环境的“答案”。
吴祚来看到了这种病,深知其危害之深、之广,于是,他打破“复制”的怪圈,重新解读那些早就成为“经典”的、包括《刻舟求剑》在内的古代寓言,让这些深具传统价值观的“老树”,纷纷长出兼有现代价值观的“新芽”。特别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这种重新解读——实际上是一种价值重构,是从儿童读物开始的,是从讲给自己的孩子听开始的,这决定了他不会为重构而重构。
试举一例。《井底之蛙》的故事及其“标准答案”的寓义,大家都是知道的。那么,到了吴祚来的笔下,他又是如何重新解读的呢?本来,在《井底之蛙》的寓言故事里,只有井底里的青蛙和从东海来的大鳖这两个角色,现在,吴祚来又在它们之外,增加了一只“老猴头”。当“老猴头”旁听了它们的对话,看到青蛙自卑自怜,而大鳖得意洋洋时,它便忍不住对大鳖说了这样一大段话——
你描绘的大海的确很壮美,很辽阔,而你住在海边也很惬意,但你要知道,每一种动物都有自己的习性与生活空间,你喝的是海水,而我与青蛙喝的却是淡水,我们到了海边与你一样喝海水,这可能吗?青蛙住在井中或者池塘边,与你住在海边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海洋伟大,但它大得过天空吗?如果有一只鸟儿用天空的无垠来贬损你大海的美丽,你会高兴吗?你会移居到天空中去吗?大海的潮声日夜轰鸣,但你要知道,春天来临的时候,万千里地的田野里青蛙齐鸣,那可也是荡人魂魄的心灵交响乐啊。大海很广阔,在海边的居民心胸不仅要广阔,还要有赞美别人生活的善意心怀,只有这样,你走到哪里,哪里都是风景,别的地方人们会欣赏你居住的大海,却不会因为大海美丽而忽略自己所处环境中的安逸舒适。
这段话一出口,这则古老的寓言,便一下子焕发了青春,仿佛从一位峨冠博带的白头老叟,转身一变成了翩翩然90后美少年。不必我在这里做过多分析,读者自然可以明白,如此重构之后,价值观自然完全不同。当然,也必须要说明的是,现代价值观的重构,并不意味着传统价值观的丧失。事实上,在每一篇“新寓言”的文末,作者都特别附上了原故事,既有古文今译,也有寓言出处。
成年人给孩子写书,为什么难?并不只是因为成年人的语言表达方式,和儿童有着很大差异,而是因为彼此观察世界、思考世界的角度,有着许多不同。更重要的是,成年人往往会有意无意地把过多的说教内容,硬塞到故事之中,造成儿童的排斥甚至反感。吴祚来的《新寓言》,虽然在个别地方,也存在这个“毛病”,但总体而言,他将新道理融入经典老故事的做法,值得推崇。
给自己的孩子写书,又为什么会更难?那是因为,书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字里行间的每一个或明显或隐藏的含义,都会影响孩子。要知道,孩子阅读由父母写成的书,其兴趣之大、印象之深、探究之细,会超过世界上所有伟大作家的总和。我能感觉出来,在写作《新寓言》时,吴祚来是小心谨慎的,又是饱含深情的,每一个价值重构的故事,都应该会经过他不止一次地爱抚。
事实上,我一直认为,只有敢把自己写的书,送给自己的孩子阅读的作家,才是最真诚的作家,其作品也最可信任。反之,那种从来不敢把自己写的书,拿给自己的孩子阅读的作家,是最不真诚的作家,也是最不道德的作家,其作品完全不可靠。这个最简单的标准,可以作为检验作家及其作品的试金石。
给自己的孩子写一本有新意的书,难上加难,难在哪里?很简单,所谓“新”,自然是与“旧”对立的。在这个常识依然十分缺乏,并且极不受尊重的时代,求新谈何容易?更何况,对“新”与“旧”做出裁判的,是自己的孩子。一旦自己笔下的“新”,不但没有引导孩子走向真善美,反而陷入了假恶丑,贻笑大方不说,害了孩子可就罪过了。不过,吴祚来基本做到了“新”,尽管并非尽善尽美。
当然,不可能每一位父母,都有能力为自己的孩子写一本有新意的书,并且还要有一定的公共价值,即所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但是,每一位父母却一定会有能力,在给自己的孩子讲那些流传已久的故事之前,结合自己的阅历,先把它们通过脑子“过滤”一下,“过滤”掉那些不利于儿童身心健康成长的东西,如暴力、凶杀、色情、恐怖、报复、狭隘、血腥等,再尽可能多添加如爱、理性、宽容、智慧、善良、同情心、真诚等调料,之后才讲慢慢给孩子听,而千万不要只把自己当成故事的传声筒。只有这样,人云亦云的教育传染病,才有望减轻甚至消亡。因为,父母不仅是在给孩子讲故事听,更是在孩子的心田播下种子。
(完)
2009年3月5日凌晨2时05分写于北京,窗外正夜雨滴滴答
吴祚来著《写给自己孩子的新寓言》
江西美术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
定价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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