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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蚂蚱家倒塌的小屋前,三虫儿的叔叔一脸的茫然。
在这里,尽管生活是那么艰难,但是,小屋里却从来也没有失去过开心的笑声。尤其是蚂蚱,这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是那样知道读书上进。为了能到废品收购站多换几本喜欢的书看,竟跑到垃圾筒里捡东西。而在菊儿筹办学校的日子里,蚂蚱又是那样开心,每天都蹦蹦跳跳,不停哼着快乐的歌。
有一次,就在这个小屋前,蚂蚱对三虫儿的叔叔说,如果石头、三虫儿、二蛋儿、猫眼儿,也能到省城来,到菊儿姐办的学校里读书,那该多好!说这话时,蚂蚱曾闭上了一会儿眼睛,那种深深沉醉在想象中的幸福,是那样的美好!
这一切,都好像刚刚发生过。
然而,望着遍地的狼藉,想象着小屋倒塌那一刻,蚂蚱妈妈那无比痛苦,但又极端无助的呼喊;想象着生命危在旦夕的蚂蚱妈妈,不是被亲人们满怀希望抬进急救室,而是在医院副院长的授意下,被关进了仓库里,最终因为抢救不及时而逝去,三虫儿的叔叔把牙咬得“咯咯”响。
“如果不是打了副院长那一拳……”三虫儿的叔叔这样想,“也许,蚂蚱妈妈,就不会被医院拒绝救治,更不会被骗到仓库去;而眼前的小屋,即使被风雨折磨塌了,也一样会重新盖起来,那些快乐、开心的笑声,就会一直在自己的耳畔回荡。毕竟,农村人就像田里的野草,有无限韧性,只要不被连根拨起,哪怕被无数次的刀砍火烧,都一样会重新笑对春风秋雨。然而……”
想到这里,三虫儿的叔叔狠命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头:“我怎么这样混?我怎么这样混?”他大声地,向着漆黑的夜空,向着冷冷的风,向着坟墓一样死寂的工地,向着野兽一样无情的城市,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自己。
三虫儿的叔叔并不知道,即便他没有打副院长那一拳,蚂蚱妈妈也不会再被这家离工地最近的医院收治。这既因为蚂蚱他们家已经欠了医院的钱,还因为蚂蚱爸爸中午和大家一起,向医院讨要过工钱。他自己的那一拳,只不过是为副院长找了一个更好的借口。
夜越来越深了,天越来越冷了,风刃也越来越锐利了。
三虫儿的叔叔本来就有十分严重的胃病,一直都没有治好。来省城打工后不久,因为那次食物中毒,更加重了病情。但是,因为没有钱,他只在医院里住了一天,就偷偷出院了。后来,他的胃病不断复发,每次疼起来,都会大汗淋漓。可是,只有疼得实在忍不住了,他才会到工地附近的小诊所里,买几片最便宜的止疼药吃。很多时候,他都是咬牙忍住,继续在工地上干活。
这一次,他一天都没有吃饭了,再加上身上的衣服全湿了,又听说了蚂蚱妈妈的噩耗,又冷又饿更在深深自责之下,他的胃病又犯了。尽管浑身冷得不停哆嗦,他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为了稍稍减轻一点儿痛苦,三虫儿的叔叔慢慢蹲了下去,双手紧紧按住胃部,试图用手掌的压力,释放一下胃里面一层层涌上来的、烈火灼烧一般的巨痛。刚开始,这种做法还有些效果,但很快,更猛烈的痛,又在他的胃里爆炸。豆大的汗珠,开始接连不断地从他的额头滑落。
最后,三虫儿的叔叔实在抵挡不住胃痛的折磨,只好身体一软,躺倒在了冰冷、发臭的泥水里。当他的整个身体猛地浸泡在水中时,那种刺骨的寒,暂时使他忘记了一部分痛苦,于是,他发出了轻轻的、无力的呻吟。
然而,很快,三虫儿的叔叔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变得麻木,头也昏昏沉沉的,而眼睛总想闭上……他想睡一觉,哪怕就这样躺在泥水里睡一觉,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有一刻,这种沉重的、双重的累压得他就要喘不过气来,好像随时都会窒息而死。
“睡吧……”三虫儿的叔叔对自己说,“睡吧,睡了就好了……”
可是,当他真的闭上眼睛时,却又异常恐惧地猛然睁开了。生活的常识告诉他,一旦闭上了眼睛,也许将从此不会醒来。于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又把他从一种近乎幻觉的深井里,一把拉了上来!他拼命地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竭力去寻找那颗传说中,属于自己的星星。尽管他知道,在此时此刻的夜空里,根本不会出现任何一颗星星,不管它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这个城市。
可是,慢慢地,他又在迷迷糊糊地对自己说:“睡吧……”于是,眼睛又开始闭上,并且从内心深处,悄悄涌上一股潮潮的、湿湿的、暖暖的东西。正是这股东西,诱惑着他,向他不停地招着手,甚至还在他的耳边轻轻说:“睡吧……”
就在这时,离三虫儿的叔叔不远的地方,响起了“扑通、扑通”的脚步声,而且这个脚步声,离三虫儿的叔叔越来越近。很快,脚步声清晰地在三虫儿的叔叔耳边响起,而被踩起的水花,已经溅到了他的脸上。
突然,三虫儿的叔叔感到胳膊一阵钻心的痛,这使他从梦一样的幻觉里,一下子醒了过来,同时,“啊”地大叫了一声。三虫儿的叔叔的这声大叫,把那个踩住了他胳膊的人,也吓得“啊”地大叫了起来,并且迅速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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