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裆下》

——向上或是向下看

楼很高
楼越来越高
从楼上看下去
看不见地了
模模糊糊的只是人
来来往往好多车
人在地上走
总不习惯仰头看
要不平视
要不就是向下看
当然
你要是去一座陌生的楼找地址
你就会向上看

要是向上看
就会看见我
我站在楼顶上
可要是看见我的时候
人们的脖子肯定会酸的
我在楼顶已经站了很长时间
只有从上往下看
才能看见一坨一坨的树
一坨一坨的光线
还有一坨一坨的脑瓜顶上的黑头发

——我也是人

每座楼都满满当当的
人总往人多的地方挤
挤得喘不过气也不愿意去没人的地方
什么地方人少呢？
河里  海里  沙漠里  山上  庄稼地
反正没人的地方人就会少
每座楼都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我也是人
要是没力气  站不稳脚跟
就会被挤出去

就像煮烂的饺子  皮儿漏了
一坨肉就会在饺子汤里乱滚
有个楼多好
有个楼就能把我藏起来
哪怕这个楼里只给我饺子皮儿那么大的地方
可我就是坨肉馅
站在楼上  往下掉
要是能慢慢掉到地上的话
我就能从窗户洞里
看见一坨一坨的人  一坨一坨的饺子馅儿
说着天南海北的话
做着身不由己的事儿
嗨……要是能再慢点的话
我还能听见他们的叹息
跟心跳的咚咚声一样
多

——大地砸向我

现在  树枝挂了我一下
把我的眼睛挂向了别的方向
大街的方向
不是大地的方向
这样我就看不见大地这个丑八怪了
它砸向我
闷住我的胸膛
让血浇灌眼前的这棵树

——裆下

那一坨脑门上的黑头发
底下是一张胖脸
胖脸在看一张报纸
报纸遮住了胖脸
向下  遮住了胖脸的大肚子
再往下  就到了裤腰带
裤腰带再往下
就到了裆
裆下

就到了我爹的地界儿
轮到我爹脑瓜顶上的黑头发
刚好够着胖脸的裆
往下  我爹的脸
毛细孔里渗出汗
汗挤在一起  成了一大坨汗
在脑门子上呆不住
就往下掉
跟着这颗掉下的汗珠子
就看见了一双被我爹擦得锃亮的皮鞋
汗珠子掉到皮鞋上
我爹赶紧拿布擦干
又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
有些顾虑地顺着胖脸的裆向上看
报纸遮住了胖脸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但是我爹没有停下手头的活儿
完成最后的工序
鞋很亮  在地上跺跺
一个钢镚儿扔在我爹面前的地上
我爹捡起来  这才接电话
对着手机歪了一声

——北京是中国的一截儿痔疮

如题


——晚上的包晓丽

骑三轮儿的：老板儿  去哪儿
我爹：管求他去哪儿
骑三轮儿的：你这个活儿我不好拉
我爹掏出五块钱：你就给我拉五块钱的
三轮车带着我爹往河边骑
拉到包晓丽站夜的棚户边
我爹顺着巷子转  
天黑  我爹没认出包晓丽
包晓丽也没认出我爹
包晓丽：老板儿  玩吧
我爹：玩
包晓丽领着我爹进了棚子
灯暗  我爹才看见是包晓丽：是你呀
包晓丽笑：早看见你个狗卖逼的  白天装的跟个人样的
我爹笑：你才正是个狗卖逼的
包晓丽：走  你走
我爹：咋  不做我生意
包晓丽：你闲球的没事儿了
我爹：玩么
包晓丽：这是你玩的
我爹：多少钱
包晓丽：够你擦十双鞋子钱
我爹：十块  不是说一碗面钱吗
包晓丽：那看是素面还是荤面
我爹：好好  荤面就荤面
包晓丽：你真的玩
我爹：白天就想玩  你装的跟个人样的
包晓丽：想咋玩你说
我爹：你说咋玩就咋玩
包晓丽：脱

——跳一次

已经跳了很多人
我也要跳了
跳之前我看见不远处
老板请来了和尚们唱僧歌
真好听
我本来是要先跳的
后来想还是把歌听完了再跳
刚好太阳照上来

——可以看见海鸟

太阳把海照得很远
灰的  不是蓝色的
但现在我伸手就可以摸到它
一点点的白光
从海面升起

——我爹和包晓丽

包晓丽端出一盆黑水
倒掉
我说  你平常就是不洗澡  洗洗你的蛋总行吧
我爹笑  要洗澡的时候蛋早洗了
包晓丽坐在我爹腿上
我爹搂着包晓丽
先说好  再有小区出来的活儿
你可不能再跟我抢了哦
包晓丽舔了我爹一口  说
工作的时候不谈擦鞋子的事儿
脱

——病房

但是终于没能死成
这比活着更让人羞愧

在我昏迷的时候
大海夜夜都在我的耳边喘息

我随身系着的我爹的头颅
也在他到来的时候还给了他

腿断了
问题是我知道自己腿断了

我听见我爹在走廊上哭
我日你妈包晓丽  你让老子给儿子看病的钱都日没了

——回家

医院说我不会死的时候
我爹就说我们得走了
他从老乡那儿借了辆摩托车
用绳子把我捆后座上
我们出发
从龙岗往北  过东莞
佛冈  韶关  宜章  郴州  衡山  湘潭  宁乡  益阳
常德  临澧  荆州  荆门  宜城  
回到襄阳
我爹把我卸在床上的时候说
狗日的恁远

——抒情

坐在后座的时候
我直不起腰来
过一个县的时候
我把左脸贴在我爹的脊梁上
过下一个县的时候
我把右脸贴在我爹的脊梁上
这样
我把中国的风景都看完了
中国
是由我左边的脸加上
右边的脸  组成的

——包晓丽来看我

我爹让我管包晓丽叫包阿姨
我爹说包阿姨是他的同事
包阿姨给我带了吃的
坐在床边捏了捏我的蛋
说
只要蛋没摔断就好
还是个人
以后就学擦鞋子
擦鞋子好
不看人的脸
只看人的裆
只把裆下的那点事儿弄好就行

10/11.2-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