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盛世危言 |
下午从学校出来,远远就听到胡琴的声音。那是十分熟悉的豫剧曲调。循声望去,原来学校东门北侧的街边,有一个街头卖艺的“组合”,他们其实是在乞讨,但与一般拉琴乞讨的人相比似乎档次略高一些。不是说叫花子也分贵贱么!这个组合共有三人,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乌黑发亮的破旧棉袄、满是泥土的鞋子和裤子,蓬头垢面,其中一个还是盲人。不过,这三个人却使用了四种乐器,一位弹着自制的什么琴,一位年长一些的拉着板胡,那位盲人除了拉一把二胡外,同时还熟练地用拉弓的那只手同时打着简板。
豫剧是很好听的,不过我喜欢豫剧的时间并不长。那是2003年“非典”时期,我正好去河南,郑州、开封都去了。后来由于“非典”闹得厉害,北京一时也回不了,于是就在郑州东面的燕庄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燕庄的街坊邻居听说我是大学生,对我比较友好。我住处对面的动感美发店老板娘,还慷慨地周济我煤球等物品,帮我办小区出入证。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没带证,进不了小区,我又没有其他熟人朋友,就和路边的人说里面动感美发的老板娘是我熟人,叫她出来接我。不久她就来了,还告诉我哪一带围墙低矮,是可以翻墙进来的。还有一次,她买了刚上市的樱桃,和我一起分享,说不要让店里另外一个洗头的小姑娘知道,说那个小姑娘吃得厉害。她那个时候对我的帮助真是不小,不过后来就失去联系了。我那时度日如年,无所事事,不知道北京何时解禁,过一天算一天,坐吃山空。在这样的日子里,唯一可以让我解闷的就是附近公园里的一声声豫剧。
河南是中原之地,中原文化的大气、庄重、豪放,从百姓口中那激越、高亢、嘹亮的几声“靠山吼”(豫剧别称“靠山吼”,又名河南梆子)便可深深地体会到。这让我多少有些震撼!郑州的生活节奏显然比北京要慢一些,比上海更加慢,但那里人们的生活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大概从下午四点开始,便有一声声豫剧从街边公园里传来,直到晚上七八点才渐渐散去。本地人大概个个都会几句“花木兰”和“穆桂英”。老百姓可能不知道河南的省长是谁,但无人不知道常香玉、马金凤的名字。
我天天都去那里散步,自然也会去听他们在那里起劲地唱。他们有专门拉琴的,有敲梆子的,有吹笛子的,有时甚至还有电子琴伴奏。豫剧板胡和梆子这两种乐器是最重要的。也有拉曲胡的,那是为唱曲剧的伴奏的。曲剧也是一种河南地方戏,最经典的段子是《卷席筒》里“小苍娃他离了登封小县”那段。曲剧听起来比豫剧更显得凄凉、哀怨,适合演绎悲剧。他们两三人一组,在那里演奏,十分投入。唱曲的人有他们的熟人、朋友,也有陌生的过路人。路人只需过去冲拉琴师傅打声招呼说,俺来一段“朝阳沟”吧,拉琴的人说“中”,于是,随着梆子几声响,一段经典的前奏之后,那路人便扯起嗓子开唱,唱完一曲,还可以继续唱,尽兴了就立刻走人。真是现场伴奏的免费卡拉OK!有时还能赶上排得比较完整的折子戏,几个业余演员涂脂抹粉,头戴红花,着装艳丽,只是模样差些,有时几近小丑。但唱得还真是不错。
我又买了不少油印本的豫剧曲谱集子,也算是纪念品了。一直想在郑州买个豫剧板胡,都打听好了卖琴的地方,但到底由于所剩下的钱太少,吃饭要紧,只能作罢,后来到北京新街口卖乐器的地方,发现没有卖豫剧板胡的。北京这里买豫剧板胡的人少,如需要得专门订做。现在想来那时没买一把真是十分遗憾。那时已经五六月份,郑州天气晴明,在不用看书(实在也没有书看,记得只带了福山的《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与朱熹的《四书集注》、朱维铮的《中国经学史十讲》几本书)保命要紧的日子里,那一声声豫剧陪我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今天在人大东门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曲调,自然地又想起在郑州生活、听戏的那些日子。只是眼前他们三人在北京街头的演奏已失去了郑州那边的娱乐性质,成了一种下层人民谋生的手段,他们说是在卖艺,其实也是在乞讨。我拿出一元零钱放进他们面前的小油漆桶内。里面钱还不少!我在旁边驻足良久,许多路人往里放钱,一般都是五毛、一元,而不是一毛,大概是由于他们演奏得不错吧。我在一旁时,他们极其熟练地拉了《花木兰》里“刘大哥讲话理太偏”、《穆桂英挂帅》里“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和“穆桂英我家住在山东”几段。复又回到“花木兰”那段。我走过去和他们说:来一段“朝阳沟”吧!那位拉板胡的人友好地看着我,很高兴地说:好!我一听,是《朝阳沟》开头“走一道岭来翻一架山”那段。还不错!
这段还没完后,有一位体态臃肿、面目和善的中年妇女过来了,她是给他们送饭来的。她的穿着是明显的农村人风格,头发还烫成大波浪式。我看她提了一大塑料袋的饼。她拿出一个饼从中间破开,把榨菜放进去,做成肉夹馍的样子,送到那盲人的嘴边。她自己也和他们一起吃。他们吃饼前不洗手,但吃得似乎很香。一位年长一些的略有歉意地和我说:我们还没吃饭呢。说着还把饼递到我跟前,问我吃不吃。我笑着说:我不吃。我问他们是河南哪里的?那位妇女说:我们是山东的。我想她大概怕别人说他们是河南的吧,北京人对河南人有歧视。我的推测大概是对的,那位盲人回答说:我是商丘的。我看到那盲人吃了一半后,把剩下的半个饼给那妇女。那妇女看我一眼笑笑,接着吃那剩下的一半。我仔细看他们的脸形,推测他们是姐弟或兄妹。因为我无法想象这个妇女会嫁给这个盲人。我问:你们是一家人吗?是兄妹?那妇女哈哈几声笑着说:一个是我弟弟,一个是我哥哥。但我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她又问我在哪里工作,问我回老家过年不,我简单回答了几句。我问他们住哪里,房子贵不贵,她说住在南三环外,草桥那边,一个月三百。我问有没有暖气,她说他们一般夜里十二点回去,暖气没有,有也用不到。他们吃着饼,有说有笑,似乎十分开心。我坐在一边草坪的护栏上,看着他们吃饼。我本想等他们吃完再听几段。但他们吃得时间似乎并不短。我坐着觉得有些冷,于是打了个招呼起身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