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怂恿我:赵老师把您博客当成现代诗歌通向大众的一个窗口吧。把好的诗人好的诗歌推荐给大家,我也感觉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首先拿出木桦,毫无疑问,木桦是80后诗人里面非常出类拔萃的一位。不过这两年这小子玩DV玩出瘾来了,要是哪天他突然获了个什么国际导演大奖,我想我是不会惊讶的。
·木桦·
《花坛》
市中心,从那里向外走,通过医院
折一段小巷,到达红旗门
红旗门,把小巷卷起,吹过医院
从那里向里走,然后才是市中心
每天都是如此
——选自2000-2002《中国诗选》
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实在是太多了,但是我们往往忽略它们。因为过于平常,因为过于司空见惯。如同木桦笔下的这个位于市中心的花坛,在哪个城市都常见,都似曾相识,它被我们的眼睛看到过,但往往被我们的感官忽视掉了。而诗歌恰好抓住了这被我们的眼睛看到,而被我们的感官忽视掉的那个部分。
诗歌结尾的一句点睛:“每天都是如此”,说出了这日常的、规律性的一切对我们的消耗和消磨。
·木桦·
《杀鱼》
用剪刀,沿着鱼肚上纹线
从鱼尾至鱼头
将它的皮肤和肉剪开
然后,用手指抠出里面的内脏
这回是从鱼鳃下面开始
至鱼尾结束
反复几次,直到掏空为止
然后你会闻到,内脏散发出的臭味
如果你把一条鱼埋在地下
最先腐烂的,也是这部分
——选自2000-2002《中国诗选》
这首诗的前面,都是在说杀鱼的过程,不足为奇。但这前面貌似平庸的铺垫,恰是为了凸显出最后的两句貌似随意、实则有很深含义的话。也就是说出了“这最先腐烂的部分,恰好是鱼的内脏”这个现实。其实我们都明白,何止是一条鱼呢!一个集体,一个组织,乃至一个国家,一个朝代,如果它腐烂了,哪个不是从它的最内部、最核心的那部分开始霉变哪?
·木桦·
《花火》
就是在和房东吵架之后
从他家蓝色的玻璃后面
我顿生了这个念头
我想牵着女友的手
沿着笔直的铁轨,向西
到一个叫喀布尔的地方
去看一次烟火
在铁轨上
我就当火车头
女友当车厢
我们在茫茫的草原上穿行
我以为我们脚下长了轮子
——选自《壶说》论坛
木桦当火车头,女友当火车车厢,这个画面,有些像泰坦尼克上的男女主人公,他们在船头临风而立,一个双臂张开,像翅膀一样迎着风,一个在后面扶抱着她,这个经典浪漫镜头被木桦和他女友模仿着。但他们不是去航行,他们乘的火车,在茫茫的草原上穿行。他们一个当火车头,一个当车厢,要去一个叫喀布尔的地方,去看烟火。他们的脚下已不单纯长了轮子,他们几乎是插上了翅膀。而这一切浪漫的想象,都发生在和房东吵了架之后。既然住在房东家,说明最起码他们还没有房子,而且既然和房东吵架,那么不是房东太挑剔就是他们太窘迫,现实的窘困和理想的美好形成反差。
·木桦·
《悲哀》
我的女人走了
其实不是去了远方
而是和别的男人走了
她说,她看不起诗人
其实不是看不起全天下的诗人
而是单单看不起我
我有以下她说的毛病:
为世界悲哀,为女人悲哀
为性能力悲哀
喝酒的时候不用小杯
作爱的时候像个动物
——选自《诗选刊》2002年12期
木桦下笔有些像拿刻刀,每刻一下都很用力。从来不是软绵绵的,轻飘的。内容上也刻意有男子气概。木桦的才华在80年代出生的作者里面是突出的,“喝酒的时候不用小杯
/作爱的时候像个动物”这样的句子一不小心就会传世。
·木桦·
《铁索桥》
河对岸有人喊我的名字
声音很大
随后,我顺流直下
从十里之外的铁索桥过了河
我说的是少年时代的铁索桥
那天晚上,一个老汉偷了村里的牛
从铁索桥上走过,后来牛群惊了
他们统统掉进了河里
最后被河水
冲进了太平洋
——选自《诗选刊》2002年12期
如果没有最后几句的神来之笔,木桦是不会把这首诗拿出来的。这不是被某些人喻为在最后两句甩出谜底那样的所谓甩包袱写作。而是才华使然。一个有真正诗歌才华的人即便面对
“一个老汉偷了村里的牛”
这样很没诗意的题材,也依然拿得出“他们统统掉进了河里/最后被河水/冲进了太平洋”这样不落俗套而且浩浩大气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