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慨然"改嫁"

近来我总想公布一个秘密，有位极富特权和攻击力的第三者横插于我和妻子之间。她的出现，简直就是一轮东升的太阳，将我和妻子的肌肤之亲作冰状溶解，却又将亲情和关爱作油状沸腾，整个家庭完全沉没到另一种运行之中。

　　这位第三者就是我和妻子的杰作，我们的女儿。

　　和正常人没有两样，我和妻子的婚配构成一曲属于自己的华乐。虽然我和妻子如同群山中的石头那样平常，彼此的相识也缺乏古典戏曲中的传奇色彩，但一场洪水却让爱的激情升温到一百度。从此，我们开始相信人们喜结良缘时都爱张贴的“天作之合”的横披。那是一个恐惧而温馨的夜晚，我们被洪水包围了，四周的房屋在轰然坍塌。我和刚认识不久的女友，也就是后来的妻子蜷缩在一间并不牢靠的老屋里，一边聆听着洪峰的怒吼，一边做着壮烈的胡思乱想。我们猜测也许天亮时，有一对恋者已被漂流到大江上，每人抱着一根木头，相互招呼着“早上好”。第二天大地一片洪荒，我们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漂走，而是在这间老屋里做了一夜的好梦。接着，我们相视而笑。不用言语，我们知道那笑声的共同主题：大自然的粗暴无意中推进了一对恋人的进程。

　　大概正是从那天晚上起，我和妻子落下了爱幻想的嗜好。我们想患难姻缘必然造就大富大贵，诸如文学巨匠、济世伟人、翻译天才之类的桂冠在想象中如雪花飞来。当然我们又清楚各自的常人身世和根基，遐想也许只是遐想。我们在一个重大的问题上达成共识，必须造就一个优秀的后代，让她成为这些桂冠的主人。就凭这一美好的将来，我们在心里发出誓言，永远不会分开。

　　桂冠的“主人”在我们履行婚事以后如期而至。虽是女孩，却有顶天立地之气，一溜上产床就嗷嗷呼叫着要吃要喝，她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生命的昌盛。我们为此而惊喜，时刻准备付出所有。就这样，女儿成了我们生活的主体，除了工作，决不会让她离开寸步。我和妻子尝试着引进西方模式培养女儿的独立能力，幼婴时就为她搭了小床。但在实际中却从不忍心让她有半点孤寂，那张小床只是家中的一道风景而已，女儿始终被护佑在我们的羽翼之下。我说：“我们成了她忠实的贴身保镖。”妻子说：“还是一对男女搭配的保镖。”

　　在女儿能分辨父亲和母亲有所不同的时候，我们的举动不得不慎重起来，做爸爸的宽忍成为我面临的考验。晚上安歇下来，睡在当中的我的妻子即女儿的母亲成为伟大的焦点，女儿与我免不了讨价还价，按照各自的企图对“焦点”平分秋色，防范侵略是双方的根本。那时我不禁联想到国界是何等不容忽视。

　　事情的结局是女儿对母亲的依赖有增无减，离开母亲的怀抱，女儿绝然不能入睡。在她开始上学时，三口之家被迫重新分割，我与妻子的接触完全转入地下状态。在我们身上，“幽会”一词比初恋阶段更有内函。当妻子席卷被褥准备与女儿一同去厮守另一块天地时，我不能不犯颜直谏：“在我和女儿之间，你怎么选择，而这种选择可能不是短暂的？”妻子面露难色，许久才做出缺乏立场的答复：“她连被子都不会盖，真是离不开我的。再说女儿慢慢长大了，我跟她近些可以更深地了解她，对她的成长大有裨益，难道你忘了我们的那些桂冠了吗？因此，就只有委曲你了……听话。”妻子给我一个苦涩的妩媚，然后领着女儿进驻了属于她们的一间屋子。虽然近在咫尺，但我觉得她们离去很远。

　　从此妻子进入两难境地。在女儿那边她必须以“微笑服务”，为我们的皇帝当好陪读和侍从，辅导功课，递茶倒水，拍蚊子，掖被子，但她无法不想起在另一个房间里还有一个孤独者。偶尔妻子便会在夜深人静时分，敲开门表示亲切慰问。谁料不久门就会再次地响起，原来是女儿兀自默立门口，一脸的抗议令人降服。她的理由很简单：冷、怕。我们立时理解了女儿的处境，她的确没有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停留过，怎能不怕呢？我和妻子不知道女儿是何时醒来的，一齐被尴尬包围了，于是妻子只好莞尔撤退。我曾警觉出问题的严重性，并以恢复主权的口吻进行过严正交涉，如果不尽快改变事态，本老爷将采取强硬措施，云云。然而革命者从来是不怕恫吓的，我的交涉终究无法生效。

　　之后的日子，我将自己装扮成理智的哲学家，更多地思考事物的多面性，尽着全力去发掘妻子和女儿所为的合理因素。其实我们的女儿很多时候的确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有一次我与家人短时分别，不料妻子突然生病，仅几岁的女儿冒着雨为她的母亲又寻医又买药，俨然一根撑门柱。事后我为她感动和自豪了很久，并为她发表文章颂扬功绩。我想女儿并不是向我讨还什么，她需要母亲永远比我需要妻子更真实更有意义。虽然女儿的举动也许是亲母之情造成的，虽然我们对她的赋予除了深爱、心血、钱财外，还有珍贵的年华，但为了一个灿烂的希望，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

　　于是，我死心踏地了，毫无怨言了，姑且做一个快乐而又名不副实的“单身汉”。

文章类别：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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