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杂忆
大概是李泽厚先生的一篇文章吧,我记不清了。里面说,女人比男人要幸福得多,因为,即使女人什么都没有了,她们可能还会有孩子。他说,如果女士们需要什么人生建议,那就建议女士们在可能的情况下,最好生个孩子。
这话说来有些突兀,似乎和乡村不搭界。其实不然,试想,没有女人、没有孩子,乡村的世界将会失色多少?
我要写的,就是关于乡村中一个老妇人的记忆。
这老妇人,我叫“十婆”。“十”是排行,先祖父那一辈,其同族堂兄弟共有十人,十婆的丈夫排行“第十”,和我同辈的都管老人家叫“十爷”,“十婆”的“十”字即得于此。“婆”是乡村中对祖母一辈老年妇女的称呼。先祖父排行“第六”,外人都叫先祖母“六婆”。我对祖母的称呼,只一个字“婆”,方言的发音大概和普通话中的“坡”字有点像。
十婆比先祖母去世早,算来也近20年了。我不知道,我的文字会不会有冒犯。但是,我很清楚,我是怀着尊敬的心来述说的。
十婆是十爷的续弦,和先祖母一样:先祖母是先祖父的续弦。不同的是,先祖母和先祖父婚后育有大姑、父亲、小叔、小姑四个孩子,而十婆一生未曾生育。十婆未曾生育的原因我不知道,所以也不能瞎猜。
以前,一是条件差,一是那时的人没有现在这么精贵,所以生孩子都在家里。没有医生,接生婆便成了必不可少的紧要人物。十婆就是当时村里的接生婆。不说别家,我们家姐弟三个,有两个便是她老人家接生的。我是个异类,出生也与众不同,听母亲说,生我的时候,我们家正和十婆闹矛盾,先祖母还因和母亲赌气去了小姑家。那时是农业社,大家都忙着挣工分,母亲早上收工前一个人提前回家做饭,忽然就肚子疼,在屋子里喊,幸好二伯母(先祖父与第一房先祖母生的二伯父的妻子)回家碰见,急忙照料,等请来另一个稍懂一点接生常识的“三婆”的时候,我已经安全落草。感谢上苍,母子俱安。
记得有一次,十婆在门口坐着谈天,说道:“村里哪一孩子不是我接生的”,其中的自豪,不言而喻。
十爷和第一房倒是育一子一女,这一子一女大概也是十婆拉扯大的吧。一生为人接生,自己却一辈子未曾生育,对十婆来说,这怎么都是一个无法补救的缺失与遗憾。
十爷一辈子精明能干,在十婆看来,十爷是她老人家唯一的、永远的依靠,子女,终究是有些隔阂的。
曾经有一次,老人们在一起闲坐,我跑过去听老人家说话。十爷对我念了一首诗,我至今不忘:
隔窗望见儿抱孙,
我儿还比你儿亲。
我儿饿断我的肠,
你儿饿碎你的心。
十爷脾气好,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十婆脾气大,有时会和家里人发生矛盾,这诗,十爷或是有感而发吧。
我对十婆的印象和先祖母一样:满头银丝,大襟上衣,大裆裤,绑腿,小脚,没事的时候拿着一个很长的烟杆抽旱烟。
十婆一辈子的孤寂,也是因为十婆娘家没有什么可亲近的人。十婆家和我们家是邻居,在我的记忆中,十婆的亲戚只出现过一、两次。听说是十婆的兄弟,那时也是年事已高,是驾着一架牛车来村里的。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种牛车了。不是专门坐人的牛车,而是拉东西的牛车,人坐在车辕与车厢连接处,手里拿一根长长的鞭子。这种牛车运行的时候,人会喊“得儿,驾……”然后挥舞一下鞭子,发出很清脆的声音。我觉得很威风——就像我后来进城看到洒水车过来的那种感觉。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