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查季姓季,住在浦江饭店后面的街上。浦江饭店以前叫礼查饭店。礼查季的英文名字礼查和礼查饭店无关。他自己也不知道谁起的。礼查季的脸很好认,眼睛分得很开,就像“礼”字。跟他讲话,感觉时而恍惚,无法集中注意力。(你盯着“礼”字看30秒试试。)
礼查季单身,不喝酒。他去胖子酒吧是为了和胖子的女人聊天。他们俩都去过土耳其,都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爵士的粉丝。有一年夏天,礼查季在伊斯坦布尔的一条街道上碰到胖子的女人。她背对着他,微仰起头注视着什么。那天,她戴了一顶英国式的圆形草帽,没染过的黑色短发剪得很平。好像有风吹过,格子图案的短纱裙动了一下,裙摆下是笔直的纤细的小腿。他们站在大清真寺的阴影里。那个城市是东方快车的终点站。午后一点。礼查季穿着白色亚麻衬衫,是那条街上惟一的男人。
刚认识礼查季时,常有人以为他叫礼查基尔,他很无奈地解释:“Sorry。我不欢喜脸上长痣的女人,也不欢喜缺洗澡水的尼泊尔。”
礼查季欢喜保姆,就是家政服务人员,解放前叫女佣人,现在叫钟点工。此处的“欢喜”,不同于对长痣女人的“欢喜”,近似对尼泊尔的“欢喜”。
礼查季的保姆跟他同岁,四川人。保姆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丈夫在七宝开小烟纸店。她在徐汇区租房住,每天到礼查季家上班。保姆只上过小学,礼查季教会她讲简单的英文,使用进口烤箱。每年平安夜,我们去礼查季家,都可以听到成都口音的“Hello”,吃到热的芝士蛋糕。
两个人在家的时候,礼查季和保姆会讨论生活和爱情。他们各有己见,也能尽量理解对方。一般人认为最好能免费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礼查季认为付费有利长远,保姆、妻子都一样。而且,他觉得,一个好的保姆胜过绝大多数妻子,也更便宜。他告诉我,与任何人交往,花钱是最节省的方式。
昨天,礼查季失去了他的保姆。保姆爱上了另一个四川人,一个人离开了上海。她给他留了一张字条,用他的派克钢笔写在一个旧信封的背面,放在新烤的芝士蛋糕边:“So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