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尼陈，姓陈。男。今年61岁。

    第一次看到唐尼陈，在胖子的酒吧。胖子是名人之后，从没上过班，鄙视炒股，惟一的爱好是为女人服务。女人说喜欢喝单一麦芽威士忌，胖子就开个酒吧，专卖单一麦芽威士忌。

    胖子的酒吧里有一台老版的三洋彩电。唐尼陈就是去看电视的。别的客人要么带女人来，要么带女人走。唐尼陈来去都是一个人。唐尼陈看电视不用摇控器，别的客人看什么，他一起看。我起初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明白他到底想从电视里看到什么。直到有一年十月份。

    十月是唐尼陈生日，具体哪一天不记得了。胖子破例请他喝酒。胖子请客人喝酒是常事，请客人喝啤酒却只有唐尼陈过生日。唐尼陈的老位子是一把旧藤椅，椅子靠窗。窗外是人行道。马路几十年没拓宽，人行道很窄。法国梧桐的树干很粗，刚刚开始掉叶子。酒吧窗是铸铁的，下半截垂着布帘。

    马路对面是夜总会，霓虹灯刺眼。帘子可以挡一挡。胖子的女人威士忌喝多了，不睡觉，开缝纫机绣花。绣的内容是各式各样的鸟。绣完翅膀交给胖子挂起来当窗帘。帘子上全是鸟，没有脚的鸟。

    唐尼陈生日那晚，天气热。窗帘没拉上，窗也隙开一条缝。唐尼陈个子很高，背直，有一头天然的卷发，染得乌黑发亮。他和胖子两个喝了十几瓶青岛啤酒，眼眶有一点红。可能微微出汗，卷发也乱了。他的脸的轮廓被窗外的灯光照着，衬衫领子显得很白。像钱德拉·菲利普演的于连。突然，听到有女人在窗外轻轻叫了一声：“Tony（唐尼）。”

    后半夜，胖子的女人又喝多，缝纫机响个不停。我和胖子一瓶一瓶把剩下的青岛啤酒喝完。胖子告诉我，唐尼陈有过很多情人。所有的情人都叫他唐尼。唐尼陈的理想是当理发师。他看电视只看一样东西，人的发型。唐尼陈在监狱工作，担任一个什么部门的负责人。第二年，因为收了犯人的钱，唐尼陈进了监狱。以后再没见面。

    不知道他为什么收犯人的钱。胖子说，他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白衬衫穿得那么好看的上海男人。

    本文首发《i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