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日常随笔 |
记忆中最诡魅的亭子间,是外婆家三层楼那房门终日紧闭的亭子间,独住个布满白癜风的老妇,一口的糯苏州话手上香烟不离,一只桃子髻盘得油亮考究。听讲她是旧上海某大亨的宠妾。大亨被镇压了,她从同弄独幢房子搬到亭子间,落难后还定期有香港汇款来,听讲那是她一个老相好寄的。三楼后窗窥得到她墙上一张着色的穿一袭灰背皮草的全身照,妩媚之极。老妇早已作古,那则湮没在亭子间的传奇最终也找不到开启的密码。这令我抱憾至今!
铜仁路绿屋内宽敞的楼道如果封实,可算上海滩最华丽的亭子间。女主人却让人在这里支起裁缝的生活(工作)台。如是,在通顶落地镂花玻璃墙前,极不协调地时常晃动着一个草根气十足的老裁缝身影,还有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料。绿屋内从太太到女佣闲来都乐意围集这里与他闲聊,目不识丁的老裁缝居然可与各层次的女人都讲得投机——旧社会过来的做住家的裁缝,几乎都有一套八面讨巧的公关手法。刹时,这亭子间的部位原本显得苍白的绿屋生活成了最有生气的亮点。“文革”中女主人与小儿子三代四口被赶往一间7.6平方米亭子间,算起来或还没那裁缝做生活的空间大。难得老太太想得穿,嘻嘻哈哈活到九十三!
少女时代我的一次暗恋——如果这可以算的话——也与亭子间有关。“文革”前不少上海人家仍独住一幢,亭子间往往为子女房间。那日去同学家,走过二楼亭子间,门敞着没人,但见内里小小铁床吸壁靠墙上挂着把吉他,床尾一张湘妃竹小书架整齐垛着几列书。靠窗小书桌上放着本《基督山恩仇记》,还有装了一半的半导体及还在冒热气的电烙铁,床底下露出一双起码有42码的球鞋。
“那是我哥哥的房间。他是同济的学生……”同学很骄傲地轻声说。顿时我脑中出现一个高大阳刚又好情调的男生身影。好几次我借故去同学家,但那亭子间门都关着。我好想见到他,只因为那小亭子间的众多细节,组合成一个很诱人的谜面令我对那谜底心向神往!我至今仍未见过他。听说这位大学生后被分配到东北,在那里成家生根。如同那个时代众多志在四方的上海青年一样。他当然不会知道我,我可以肯定,夜深梦回,他一定常常回到自己那间小亭子间。它已与他一枕最美好的回忆结成一段生命血缘……
亭子间的单身租客,多半是落魄失意的,身后藏着一段不说也罢的身世,他们一生视自己为亭子间的过客,遗憾的是还是有不少在此终了一生!也有意气风发的,将此作为进军大上海所争到的第一块基石!许多大上海传奇就是Madein亭子间。在旧文人笔下,亭子间的男女单身住客充满悲欢离合,都会男女视这方寸之间为天涯海角间一个情感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