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杂·杂七杂八主义 |
“雪柳菊芙草,烟竹松月花”,
此乃宁波月湖新十洲胜景是也。
谨以此诗献给我生命中的月湖。
序诗·月湖
撑舟,到你舷窗外,到你心门外,看看
读书的你,蹙眉的你,放下功名的你
开窗,你到舷窗边,你到心门边,看看
蓝蓝的天,绿绿的水,透着生机的大地
所有的荣誉都只是一道慢慢筑高的长堤
跨进去,你就再也不想走出来,这曲径通幽
柳树再长,也长不过你的乡情绵延。走走看看
你最终选择了在水畔安居,读书,蛰思……
雪汀·衮绣
丞相府与尚书第都已不在,护城河里的
游鱼,一年比一年更加清醒,与活跃
大书院里的书生都作古了,我亦白发丛生
兖绣桥下,拱起的是宁波府的知识之舟
流水逝春,红色的对联里跳动着爆竹的猩红
清真寺老了,它曾容纳过更广阔的
陆地、天空与海洋。海曙,它不是一座边缘之城
爱情、权欲、知识的圣殿,曾在湖滨静静蔓延
柳汀·净界
下了好大一场雪,是柳絮,是柳烟
是时光的白酒,是三百五十丈长度的素帛
车水马龙,现代化的通途,谁能料,往昔这儿
是一座憧憧荒岛?雪在化。柳树上的炊烟
短笛,古筝,都在忆述一个白字:雪
春雪包容着海曙,像是月湖包容着宁波
雪霁之日,心喜之时,最忆少年时代湖水边
濯足,洗心,革面。然后,牵友好之手走进夕阳
菊花洲·平喜
欢喜庵,宝奎寺,它们都还说不够湖水的仁慈
一九三九年,一颗日本人的炸弹扔进月湖
湖面,顿然掀起了十丈高的波浪,另一颗炸弹
落在了欢喜庵,庵里的菩萨们都变成了尘土
也许战争不能磨灭的,生活亦一样不会磨灭
在更多年前,此处留下过高丽人谦卑的马蹄
富裕的菊花深处,湮灭着异族的口语。而佛
永远保持沉默,无论我们是荣是耻,是富是贫
芙蓉洲·迷藏
天一阁的高度是一棵芙蓉树的高度
天一阁的长度是我们的母亲湖的长度
书里范钦,书外世界。我在天一阁的廊檐下
沉思,行走。最怕打扰几只蟋蟀的鸣叫
最怕遇到什么熟人,你好你好的招呼
我们的生活就是如此这般的躲躲藏藏——
书楼里躲红尘的雨,书楼外过世俗的生活
书楼里做禁欲的官僚,书楼外吃百姓的口粮
芳草洲·寻芳
寻芳草,撑长蒿,唱古调。白鹭逍遥
吐莲哺日月,四明圣水,源自千里迢迢
学一学明朝和更早年代的人儿
穿长衫,摇青扇,行走天涯海角
女儿们在月圆时欢笑,一步一移,一曲一阙
春天的燕子多么像她们,在月湖边刺绣
绣成超然阁,绣成偃月堤。芳草萋萋
心爱的人,永远在湖水的边缘清清环绕
烟屿·桂馥
青砖,灰瓦,白墙,几只蚂蚁沿着柱子
爬上去。它们,看起来是如此渺小
但它们的命里有光。像书里的文字
它们深藏不露,却能燃起熊熊烈火
一旦重见天日,即能震惊八方
我坐在桂树的舷窗里,闻着书中的桂香
谢山来过,他在作史;柳泉来过,他在读史
一条老街,断了百年,却延续了千年
竹屿·大隐
凤尾竹、孝顺竹、方竹、刚竹、紫竹、箭竹
世界上的竹子,都回到了江南故乡
水声隐隐,竹管潇潇。我在竹林里听不见
尘世的雷声。夏日之清净,冬日之悠然
都在我的毛囊里密密排列。我的背是直的
我的心是空的。与竹为友,为伴,为爱
走进竹屿,体验一种爱,对自然的爱
可以看见孤独的鸡,也可以听见牛蛙的悲吟
松岛·书源
文脉在这里汇聚。像龙,找到了最深的潭子
不远处,秘监祠的香火映照着它
使这座小岛变得那么温柔,那么充实
若时空可以穿梭,所有伟大的文人都是朋友
串门是常事,喝酒也乐此不疲,却不能
忘情于读书:饿也好,冷也罢
学子们苦苦求索的,正是这清澈之思源
源自四明深处,浙东邹鲁,二中学府
月岛·心境
半座明代石碑坊,一鳞半爪的怀古
近水楼内,遥望月岛,我在读书
你在上网,他在喝茶……悠然见南山
这是我二零零五一整年的营生
紫荆树,桂花酒,都嫌不够,美女们
走了又来。遂念起柳宗元之词句:
“清冷之状与月谋,之声与耳谋
悠悠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
花屿·探香
繁花开不败,就像繁华看不完
蜻蜓停在历史的眉梢,金鱼游在岁月的喉腔
花屿间,处处留有湘妃竹的锋芒
蜂儿们为情所困,只叹梅花最美
花屿里一亩梅田,一池月圆。好想念
我们坐在花屿间,睡在月亮湾
品茗,品花,品月,过精致的生活
心晓满湖皆有花香,却再也卸不下双肩匆忙
尾诗·海曙
碧波映面,海曙锦绣。人生的乐处
就在于历史与现实中间游荡
一景一物,万楼万树,是多么熟稔
纵使我离开故乡,远作他游,依然可以回眸:
大方岳第,接武瀛台,每一朵花,每一个少女
岁月不曾改变,历史永在奔驰。只愿水清如碧
只愿心静如洗。在莲花般微微盛开的月湖之波里
侧耳倾听,似能听得东方大港的隆隆潮汐
2006、9、9
湖畔吟李白《玉阶怨》感怀
“玉阶生白露”
握一支青色的竹笛
学作古人烦恼的样子
吹一曲短短的长别离
而不是用柔软的嘴唇
叹息着说再见,月湖边
只消留下杨柳和思念
枯坐了一个长夜的合影
紫荆树下,两颗完整的心
好像两条干净的竹根
沿着月亮,登天的长街
朝天阕,朝天阙,一眨眼
我们就从水里登上天去了
“夜久侵罗袜”
风寒如水,往事历历
在梦里等待着,待久了
如一朵白雪腐烂在湖畔
鱼儿抚摸着寒冰丰腴的手臂
光线刹那间变得暧昧,消瘦
我们的月湖醒来了,又睡
今夜,我思念某温馨的女性
一翻身却失去了一个泠泠长夜
我在湖水边哭泣,像孩子般
爱情,情变梦牵的爱情啊
水畔那些高高低低的垂柳
浸泡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玲珑望秋月”
秋天死了,月亮也死了
似一只活泼的蚂蚁
摊开苦恼十指,月亮下的湖
完全的透明,孤独,焦虑
多少生物在诠释弱小
手指曾拿起、放下过很多东西:
钢笔,纸,和你脸上的疤痕
一下子全染上了露水
那叮当作响的音律,那份默契
忍不住想再说一遍再见
忍不住想再念出这些曾经的地名:
烟屿、月岛、桂花巷、偃月街
“却下水精帘”
容易被外界的雨声,蒙蔽
最后一朵木芙蓉的开放
在天一阁的池塘里
我是一个聋哑的过客
多少雨脚凄惶地落下
你的嘴唇里仿佛还倾吐着
疯狂的词句。这是唐宋的诗
明清的曲。而现在,一如桌角边
那堆骸骨,一杯杯淡薄的水酒
为什么使我烂醉如泥?
水晶月啊,飘摇的月啊
突然敷上了青苔的颜色……
2006、9、1改旧作
抵达我生命的月湖(组诗)
他们是谁?
一
我有时候觉得他们像是我的影子
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个面影
在黎明或者更深的冬天的黑夜
同样一座湖,同样一圈城市
他们活着吗?在各种阁子里秘密
地复活,以渺小的方式,以
火焰的唇齿。他们是谁?
他们是男性,却有绵长的乳汁
他们是男性,却有文字的针脚
缝补着历史的碎片,无论是
在哪里,在天一阁,还是在博物
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他们
出身卑微,精神的骨骼间
却排列着浆水充足的植株,不可
能接受盆栽,是没有脱去糠皮
的谷粒,我在他们的履历上
看到了乡村和月湖。不管他们
是谁?不管他们曾斗倒过
多少政敌,造福过多少百姓
杀掉过多少贼寇……
二
当我抵达这座我生命中的月湖
我只想把我的衣服剥光,跳进水去
不管他们是谁?他们都是我兄弟
不管他们是谁?他们都给我活下去
的勇气。作家、政治家、军事家
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怀着月湖
他们疏水治湖,就是在给自己的心
洗澡,去淤。他们吟诗考古
就是在为自己的爱找到最美的注脚
他们把家安置在湖边,他们是梭罗
一个个伟大的自然主义者。我
所讴歌的和我所蔑视的永远在
历史的湖面,上下翻飞。不管他们
是谁?不管他们取得过怎样的功名
我读他们的书,看他们的字,品
他们的画,听他们讲述每一个故事
我都要按住自己活蹦乱跳的心
来向他们致敬,来向这座湖致敬
它的清澈,是我强大的精神之源
我在它的内心里看到了他们的心
当我把一本打开许久的书轻轻合龙
我蓦然发现书脊已经缠满了古藤
书的封面已经被厚厚的灰尘蒙住
但我知道,灰尘的下面有两个
晶莹剔透的字:月湖……抵达了
我生命的玉色。在复苏。复苏。
修湖记
古明州,有日月二湖并蒂
贞观时,有人取出湖底淤泥
有人养下去很多鱼
从此,湖清水澈,一碧如洗
后来,有人筑高了偃月堤
有人造起了天一阁
从此,湖里的鱼都知晓了点
四书五经,清规戒律
关帝庙,欢喜庵,宝奎寺
湖里的龟,在众多庙宇间
来回游弋,静静寻找着
传说中的西方极乐世界
在湖畔超度的僧侣,面向超然阁
在湖畔跪拜的居士,心居银台第
他们也在修湖,修千年之湖
他们的智慧,大多源于自然之力
从月湖到唐朝
一条时光的道路向我打开
葳蕤的火焰,跳动在水面
它们是莲花,也是陌生的呼吸
一群人踏着水,向我走来
在阳光下,他们具有王者的威仪
他们是我们书房里的老友
是长期默默陪伴在我们生命四周的
所爱之人,所亲之人。是一群书生
从月湖到唐朝,那么多读书人
开凿了它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我们看到最多的是书,养在水里的书
飘在水面的书,种在水下的书……
每本书的产地不是月湖,就是唐朝
哪怕它仅仅是盗版,是手抄,是
轻描淡写,也让人觉得它的生命中
谱写着被我们遗落的很多很多东西
藏书人家
一本书多像一部琴
小心翼翼地怀抱它,不让它破碎
在时光的喑哑中,在蜡烛油的尽头
它的每个细节都在黑暗中喑哑
一把烛火烧光了烟屿楼内所有的书
但是烧不灭的是读书人的激情
一根古藤缠绕在屋顶的檐梁上
但是缠不住的是读书人的梦
从唐朝到明清,从清朝到民国
这里居住的不是宰相
就是落魄王朝的苦命文人
当然有时候,他们也想到过跳湖自尽
他们用自己的一世,经营了这座湖
这一本本书,这一座座楼
如今我们用我们的一世,来赞美它
来保护它,来爱惜它们……
与古人结伴醉游月湖
朋友就像松树,亘古的朋友
就像是不死的老松树。史浩是丞相
又如何?虽然,做官可以大到一品
但他一样需要摘帽脱翎挂靴的休闲时光
放心吧,我会和他共度一个下午
逗逗他开心,找一个有鱼的池子
去钓钓鱼,偶尔看几眼游春的仕女
他肯定会老眼昏花,不亦乐乎
左一个王安石,又一个贺知章有怎样?
呼朋唤友,我们还可以找到一本正经的
全祖望、王应麟、万斯同一起下酒
甭管他们是不是同个朝代,取出他们的书来
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一起,他们肯定也想
穿破这些破旧的古籍,来到这个新鲜的世界
与大小文豪们一醉方休。
我醉了,抱住湖滨的松树,看他们一个个
浮上来,与我论一论这首超越时空的诗
我就产生了活着的快感,但我心情超级沮丧
我找啊找,只想找到一个美人
十大历史文化名人中怎么没有一个女性?
时光的明镜
我从时光的明镜里,阅读月湖
我从月湖的柔情里,阅读月湖
我读到陆世科的“直”
我读到徐时栋的“持”
我读到范尧卿的“迂”
我读到贺知章的“俗”
我读到史直翁的“刚”
我读到张惶言的“烈”
我读到万斯同的“悲”
我读到王半山的“变”
月湖的波纹一圈圈
向后倒退,向前推近
向上腾起,向下坠落……
我读到了沉重,我读到了辛酸
历史就是一座湖呵……
光线渐渐变黑,大片的白
浮在水面以下一公尺
如同坟墓的高度
2006、9、9
月湖人家
春天,雪在天一阁的屋檐上变黄;
世界就是为了这些古老的建筑而栩栩
如生着。湖水永远空旷,寂寥……
人们在逼仄的环境里钓鱼、下棋、饮酒
一片悠然自乐的心境。像时光,一曲
衰老的华尔兹,绝响。一个老妪用无磷的
肥皂,搓洗着苍白的被单和苍白的双手。
有人撂走遗落湖中的树叶,那是月湖
疲惫的青春倒映着的城市活生生的面影。
高高的阁子上残留的全部是蠹虫的涎液,
书橱里的脸透散出密密实实的鼾息,而我
不懂这一切奥秘,像一只狗一样经过
这片书香弥漫的老宅邸,有些畏寒……
唱着四季歌的月湖
春天,柳尖儿窜得再高
也不能解脱湖水的困顿
潮湿的四合院里,逼仄的小环境
已经容下了时代的黑暗
夏天,马头墙上危险的电线柱
穿插在城市的台风和雷电之间
一个妇女带着她的孩子在湖滨摸螺蛳
秋天,坐在柳荫里摇蒲扇的人
记忆之唇已经龟裂;有些人缓缓踱出了历史
坐在湖边钓鱼,也许有风妄图
把湖水熨平,成为一本自然之书
冬天,煤球炉里火苗蹿得很高很旺
知识分子们,站在湖滨打响亮的喷嚏
几笔买书的帐,终于可以在年终还清了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