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责怪父亲了

昨天写了《用一生来思念一个人》，怎么解释怎么也解释不通，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又梦到我父亲。今天晚上把文章再看了一遍，然后突然明白了，那是我心底的潜意识里有一种情绪在作祟，就是埋怨我父亲太不顾及我们的感受，那么早就离开我们了。是这种深层次的心里在作怪，因此我就梦到他了。

是的，他一辈子说走就走了，得让我思念他七八十年。这似乎对我太不公平了。在我的生命里，他的一生只占很短很短的一点儿时间，然后我小时候他又很沉默，很少说话，死后连张照片儿也没有留下，然后每次我都很努力地想把他的样子很清楚地留下，可是他的样子只是一年比一年更模糊，这让我总是在自责，怪自己怎么总也记不住他的样子。有时不怎么想的时候，他的样子反倒还比较清晰，可是再使劲儿一想，样子却是越来越模糊。比如眼睛是怎么样的，鼻子是怎么样的，嘴巴是怎么样的，越是想看清楚一些，那就越发不清楚了。

其实，我在写《宿命  父亲》时，当时就很清楚我父亲是拼尽了最后一点儿心力。他早年是肺结核，死前是食道癌，然后家里又没有钱治病，在我的记忆里他总共也没有看过几回病，而且即使看病，也是看中医，每次也都只抓两三付药，他也不会多看，更没钱多看。死前不久，他先是吃稀饭，后来吃不下稀饭，就喝稀糊糊，我们那里叫搞粑，就是先给锅里放一大锅水，然后用筷子在碗里打鸡蛋一样地搅好面，搅得很稀，再慢慢倒进烧开了的锅里去，把锅里水和面搅匀，再烧开就行。最后连这个也吃不下去了。

后来他人快饿得不行了，痛得不行了，就说糊话。就说让自己走，别拦着他，大冬天的，赤条条地就往外面跑。我哥就把他抱住，把他抱床上去。他的手就在床上直打，直抓，打得到处都青一块紫一块的，蚊帐都被撕烂好多次了。癌症晚期病人的样子，我后来也见过的，别人都是用了很多药镇痛，比如吗啡，阿托品呀啥的。我自己患过结石，痛得厉害的时候就注射过阿托品，我知道那个滋味儿。可我父亲死前几年，就根本没有看过病。他就是活活疼死饿死在床上。

《宿命  父亲》有一节差不多就是这样写的。那篇文章都写20多年了，我没有想到20多年后，我自己的潜意识里还有这样的想法。真的不应该了。

我父亲是拼尽了最后一丝一毫的力气，这个没错。

我潜意识里这样想，的确是对我父亲的不恭，也是不公。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各位，请你们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