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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4-02 19:5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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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诗歌 |
父亲就埋在这里
(原载92年《芳草》第几期，记不得了。)
我知道父亲是要死去的。这一感觉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便过早地
懂
得
死
亡
翻过那座山
很小便渴望得到父亲慈爱的嘉许，可一直无缘。母亲告诉我，父亲在将三姐、四姐和哥哥托付给她后，对作为小脚农村妇女的母亲说：“天鹏（我的乳名）自己的事情你们不要管，只要他愿意读书，卖了房子也要让他读。这孩子将来会有出息的。没裤子穿也不为丑。”七个月后，当我面临人生的第一次选择，将要跨过人生的第一个关口时，十四岁的我自己给自己做主选择了一条最难堪的路。别无他法。在以后的十年中，我总算饱尝了世态炎凉与人世间的冷暖。然而正是父亲那双深刻的知晓一切的眼睛，使我不致于堕落，不致于丧失对生活的信念和热爱，不致于丧失善良而宽容的天性，使我能够坦然地面对一切向我袭来的命运。在许多孤独、寂寞甚至充满敌意的日子里，有两个声音始终如一地陪伴着我——上帝和父亲。在每次我追求得最为热烈也败得最为惨重的时候，因为父亲，我每次都能从污淖中爬出来，又满身泥浆、信心百倍地上路，与自己同行。
你还存在于我之中
父亲
你的善良、温和、宁静、忍耐、坚强和智慧
还流注在我的血液里
没有什么能够将这些分开
是你铸就了我
父亲
我长期在下层生活中的挣扎与抗争
铸造了我傲岸不羁的灵魂
父亲
你那双空无一切但穿透一切的眼情
已告诉了我昂头去踩出自己的路
站在你的身躯上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
翻过人生的每一座山
你弯曲但从不绝望的背影
让我知道
我就是我自己的生命
你的儿子
终将在你倒下去的地方
在你坚强不屈的身躯上
站起来站成你坟前永久的碑文
他相信他的眼睛他的手他额角风沙吹出的皱襞
父亲
我知道我将长大我会长大
我会坦然面对一切向我挑战的命运
父亲就埋在这里
流浪得太久。以生命寻找和证实某种真实。相信日子，相信风，相信雨相信大地。为一种真实而生存。在你死去十年的日子里，我终于回到你的坟前。看你。父亲。
脚下就是你躺了十年的地方
父亲
你已同脚下这片土地一样沉默
而今
冬月二十八日
终于没有躲过。那个命中注定要成为我永久灾难的日子，就在我最不注意的时候降临。那是个晴朗的冬日。没有风。甚至还很暖和。整个世界平静得没有一片落叶飘零。我绝对没有想到父亲会在这样一个日子死去。下午。当我赶回家时，送葬的队伍正在弯弯的山道上缓慢蠕行。我终于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然而正是那个日子塑造了我，我将永远铭记在心。
不知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日子
父亲
在我最不注意的时候
你离开我们
不知道你二十一年久病的身躯
最终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相信这不是你的选择
父亲
在这个时刻的背后
有一只神秘的不可见的手
推着你
走
向
死
亡
相信你作过了抗争二十一年的每一刻你都作出了最大的忍耐和最勇敢无畏的抗争以面对那早已被注定死亡的命运
父亲
你和母亲还勇敢地生下了我你的眼睛你那空洞而深刻的知晓一切的眼睛早已告诉了我二十一年的沉默与抗争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将终生铭记这个日子
父亲
那个冬日黄昏
太阳好红好红
就像挂在三姐眼角清冷的泪滴
你的儿子你最小的儿子
在你的坟前
跪成一株弯弯的树
他没有哭没有哭
父亲你从来都不是弱者
我知道独立面对自己
在你那知晓一切
而今已永远闭上了的目光下
我将顺着你的枝干
攀上树顶
我知道
我知道我注定将从你的死亡中诞生
读懂父亲
小时候见到的父亲总是沉默，恍恍惚惚中，父亲倒成了一个陌生的字眼。父亲极少管我，每天都固定那么几种姿式。父亲是一座山。我一直在山下仰望那看不到的山顶。父亲一定什么都知道。这些年来，有许多关于父亲的困惑一直困扰着我，我深深知道理解父亲的艰难。我不知道父亲羸弱的身躯何以支撑起我，不知道父亲的沉默父亲的忍耐父亲那空洞而深刻的眼睛何以能够感触到一切让我能够坚定不移地走完自己的一生。那种神秘不仅仅是血缘联系。而今，在父亲死去十年的日子里，我终于读懂父亲读懂了自己的生命，也真正地读懂了一个平凡人的伟岸。
为一种真实而生存
再次走过你的坟前
父亲
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一切都将要完结
在你的身躯上站立
我将毫不迟疑地饮下
所有的欢乐所有的痛苦
所有的灾难所有的有幸与不幸
都将铸就我的灵魂成为
我的财富成为我的生命
父亲
能够有幸成为你的儿子
为此我将感谢你终生
再次走过父亲坟前。去流浪。去实践自己的承诺。去开拓自己的天空。我相信，无论在什么地方，生命都会舒展自己的美丽和笑声。
1992-元-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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