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此地热爱生活(旧)

一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班里最小的，到中学时，人还没有怎么开窍儿。只是到后来才知道，班里男女生之间，有很多哪个男生、哪个女生漂亮，哪个男生、哪个女生丑之类的传言，可惜这些我全都听不到。因为女同学不会对我说，男同学认为我听不懂。这倒不是假的。我13岁时，班上有个大眼睛、胖胖的女生，趁下自习后我打扫教室的时间，慌忙地塞给我一张纸条儿。她低低地好像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我一眼似地，然后埋着脑袋就跑出了教室。其实她写在纸上的只是一个问题，问的是猜一个字谜，该怎么猜，打一个什么字。我题目还没看清楚，心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字谜有什么猜头呢？于是随手就把那个纸条儿给扔了，再用扫把把它扫进了垃圾堆。第二天上课前看到那个女生怪怪的眼神，很是不解，下课时就走过去对她说：“你要问就问数学题嘛，你问我字谜干什么呢？”那个女生的脸一红一白的，真是让我搞不懂。

于是中学那一段时光，就这么白白地耗过去了。

但我相较于其他男生要自然得多。那时流行男女生不讲话，就是坐一张桌子，也是不许讲话的。桌子中间要划一条界线，男女生都不许越线。哪个越线了，就要挨打，打得越重，越表示心里与对方比较隔得远——其实在背后，也不知道他们私下里议论或者默想过对方多少遍了。但在表面上，打还是要做得很厉害很无情的。

无知者无畏，我就没有这方面的包袱了。有时走在外面的路上，看着一两个女生忸忸捏捏地走过去，或者偷偷地那么扫我一眼，眼神又很快移开；或者一群女生手挽手，说说笑笑，头抬得老高，脖子伸得直直地，阔步挺胸地从我面前走过去，在她们有意无意地扫视我的那一刻，我很自然地看着她们笑，望着她们漂亮的眼睛。课余只有我还去同女生们说笑、讲话。

也有些JJ爱作弄我，拿我寻开心。我不怕。她们敢死劲儿地盯着我，我就敢死劲儿地盯着她们。

男同学们就说我放肆，特别是班上那些很大的男同学，他们几个一伙地，老爱批评我，叫我走在路上，应该像他们一样，目不斜视。有两个很热心的男同学，还给我表演了示范动作。一个装女生，一个装男生，从对面走过来，还有从后面超过前面的女生时，应该怎样处理好自己的目光——目视前方，目中无人，将女生视若草芥，视若无物，熟视无睹。他们的表演，真的很默契，简直妙极了。至今我还记得，他们彼此走过时的那种从从容容不看对方私毫也不慌乱的眼神。

他们说，男孩子走在路上，看天，看地，看路，看路边的野草都可以，不可以看女孩子的。

我试了一段时间，很不管用。而且我发现即使我不去看她们，她们也会因为不用花钱就可以看我，因而不看白不看。我说我做不到。

我问他们能做到吗，他们一个个都信誓旦旦地说做得到。看到他们一个个那么正经八百的样子，我很为自己感到惭愧。我反思了自己好长一段时间。说实话，我为什么就不能同他们一样呢？我为什么就那么落后呢？在小组会上，还有在入团的申请书上，我都很认真地检讨了自己。这个问题的性质很严重，我要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坚决向组织靠拢，向那些先进的同学学习，以那两个同学为榜样，以他们为表率，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为了使所有的男孩子不看女孩子而奋斗。

我决心不看女孩子，不跟女孩子说话，坚决走正道儿。

我憋着。

但女孩子们一群群从我身边走过时，她们很下功夫、很努力地笑话我。你想她们是怎么的？一个个昂着头，挺着胸，脚步抬得老高，把天都不放在眼里。还一路叽叽喳喳、咯咯嗒嗒、哗哗啦啦、嗬嗬哈哈地说个不停，笑个不停，掐个不停，你扯我一下，我掐你一下，好像全是说我装假正经。那声音听在耳朵里，好像只要你们不看她们，他们就要将你们男生的生活，全都摔到地狱里去的样子。

我忍住内心想看她们的欲望，就像孙悟空忍着紧箍咒的折磨一般。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使劲儿给憋着。

后来有一天，中午，我坐在路边不远处的树林里看书时，突然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忍不住抬起头，发现几个女孩子正在散步，不紧不慢地向学校里赶去。而在他们后面，那个教我不看女孩子，给我做示范的男同学，正快步地往前赶去。当他刚好越过女孩子们的那一瞬，我发现他的脚步稍稍有些犹豫。他的眼睛很快地朝姑娘们睃了一眼，然后又迅捷地闪开，朝别处不自然地瞄着，脚步有点儿杂乱。但只一会儿，他就向前加快了速度，将姑娘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哈哈！

那个模范同学被我逮着了。他一连很乖很乖地给我打了三天的饭，帮我做了两天的清洁，还给我洗了几双臭袜子，我才饶过了他。

躲不过，就正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