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是公平的

今天不谈大盘，谈见识。就是我们怎么学习的问题。套用这些年比较流行的一句话，就是终身学习。

其实学习无处不在。问题是我们是否意识到，是否能够领悟。学习不应该只是在书本，而是充满于生活本身，充满于人生的全过程。如果我们是个有心人，那么我们可以从生活中学到很多很多，甚至超过书本。

今天带儿子看电影《宝葫芦的秘密》，张天翼的一个长篇，好多年前读过。里面的小主人公王葆的妈妈是何晴演的。看了何晴，才意识到她老了，我们也已进入中年，于是生出许多感慨。世事变化莫测，一个变字，沧海桑田哪。

若干年前，曾经有那么一两年，我认为自己是个天才。稍后几年才知道，那其实是人生一段沼泽期，处于极度自信和极度自卑的摇摆之间，好在自己能够很快度过那段危险期。21岁时，去参加一个文学活动，有人问一个女孩，你认不认识安民，那女孩说不认识。那人指着我对女孩说，那你要认识认识，那个就是安民。女孩很快过来，把这句话对我重复了一遍。当时我有句话就脱口而出：在武汉写诗，不认识安民你还写什么诗？后来那女孩就因为这句蛮横而又充满霸气的话爱上了我。当然我们之间没发生什么故事。这件事说明了一个事实，年轻时我曾经不是一般地牛过。但那自然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值得一提。

稍年长，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之人。很多事情，不是需要聪明，而是需要糊涂。能够笨点儿，再笨点儿就好了。

我这几十年中，见过好些聪明人。小学时有两个。有一个姓周的同学小学整整五年没听过课。考初中时，中学老师就说，杨家铺有两个同学，不考我们也要。一个是刘安民，一个是周汝志。那个五年没有听过课，但老师提的所有问题他都会答的，就是周汝志。后来知道既生瑜何生亮的故事，我当年虽然没有这样的心境，但终归证明了我并不聪明。因为我是特别专注的那一类，我做一件事情，自自然然地就非常投入，下围棋时，这边有人跟我说话，我好好好地答着，下完了，谁跟我说的，说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很专注地学了五年，周汝志玩了五年，最终我们的结果是一样的。这说明上帝造人，差别还是有的。

另一个同学姓鲍，我们曾经义结金兰。当然那是小孩子之间闹着好玩儿的。他是特别调皮的一类，调皮的男孩儿自然聪明。之所以跟我结拜，是为了少挨揍。他的叔叔是我们的班主任，经常揍他。他于是就抄我的作业，跟我拜了把子后，不只是平时抄，考试的时候也可以抄。我那时比同班同学小两三岁，而且我说过，我这人不聪明，他玩儿的这些把戏，我居然并不知道。就这样，那个鲍姓的同学就玩了我半年多，直到后来我发现自己花了一块钱买的一个本子（那时我们一学期的学费也才一块钱），居然到了他的书包里，我才发觉不对。最终那个本子我并没有要回来，并且为此还挨了母亲一顿揍，同时他再也没有成为过一个好学生。

我这一辈子中，第一个可能被人在心里骂傻瓜的，可能就是这个兄弟。他用一个兄弟的形式，就把我套牢了，抄了我的作业，抄了我的试卷儿，还拿走了我人生第一个最贵重的东西，最后还要在心里骂我是傻瓜。

初三时，我们当时是四个乡组成一个区，在区高中部弄了一个快班，从四个区抽调最优秀的学生集中到一起训练。考进去时，我的成绩一般，不过中考时是全区第一，超过黄冈中学分数线几十分。我们那个班，后来考出来的大概有一半人。那时又碰到过一个很聪明的同学，不过现在他经常给我家送煤气，人很矮，脏兮兮的，都老得不成样子了。

上面讲到的那个周汝志，还有那个玩儿了我半年的金兰兄弟，现在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但是我知道，在农村，他们也过得并不好。

人一生，说短也短，说长也长，这是一件很需要耐力的事情。一时的胜负，甚至三年五载的胜负，并不说明什么问题。

14岁的时候，我还被一个智力很臭也还比较老实的同伴给涮了。当时为了上学，我向小队财经借了5块钱，半年后，我挣到了钱，就叫他大儿子给带了回去。因为那个时候我住校，很少回家，过年时，小队财经找到我家来要我还那5块钱（那时5块钱可以读一学期的书，工人一个月收入是二十几块。农村一个壮劳力一天挣10个工分儿，值两三毛钱）。我知道那5块钱被他那个既老实智力又很一般的儿子黑了。那时的农村小朋友，一般很难接触到超过2块以上的钱的，小孩儿见到5块钱起点贪心在所难免。而如果我要解释早已经给他儿子了，那么将会惹起两家一场大纷争，那于我们家是很不利的。于是我很快就说，我过几个月一定还你。

那5块钱是我星期天上十几里路以外的大山剥透皮麻挣的，总共跑了一二十趟大山才挣到5块钱。透皮麻是一种野生麻类乔木。到了大山后，找到透皮麻，砍了枝子，捆好挑回来，一担有几十上百斤，十几里山路，加之我又是扁平足，很艰难的。麻挑回来后，放到池塘里沤，沤几天再剥皮，晒干了卖。后来才知道，透皮麻其实是蒙斗笠用的。这个玩意儿现在几乎没有哪里用了，年轻人几乎都不知道，只是在古书中才存在过。如张志和《渔歌子》写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其中的箬笠，就是斗笠，就是用一种野生的蓼竹做成骨架的斗笠。斗笠做成骨架以后，一般都用透皮麻蒙一层，再要油上一层桐油，就不怕水，可以戴在头上防风遮雨了。

我又用星期天的时候，跑了好多趟大山，挖药材，剥透皮麻，几个月后才还上那5块钱。而小队财经的儿子，一定是又一个黑了我的钱还要骂我傻的人。

而我认为，自己还不傻。上帝并没有抛弃我，他还是很眷顾我的。财经的儿子比我大3岁，在他为了5块钱而黑我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挣到比5块更多的钱了。次年夏天，我一个署假挣了18块多钱，而且这一辈子，我并不缺乏挣钱的能力。

17岁，我第一次去武汉。

我第一次去武汉就是去参加工作，那工作在数百个同学中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的。几个月后，去北京参加一个培训。那是我前十七年里连做梦也都没有梦想过的事情。

我到武汉参加工作，还是跟两个人借钱去的。其中一个是上一届的同学，他借给了我二三十块，我答应几个月后还他。后来一个亲戚到我这儿来，我就叫他把钱带给我那同学。结果跟上次的事情一样。一年后我见到同学时，他问我，你借的钱啥时候还？我说不是给我亲戚叫带给你吗？他说哪见到钱的毛儿？

我想钱肯定早已用完了，跟亲戚要，那是遥遥无期的事情。于是我就掏出钱来还上。后来这事儿，我跟亲戚提都没提。反正他们也没有钱，你提了还是白提，说多了说重了他脸上还难看，闹不好还会得罪亲戚。人性就是这样，一碗饭养个恩人，一千碗饭一定养个亿人。

这位亲戚应该是第三个利用了我的信任的聪明人。我想在他的心里，我一定是很蠢的。钱被黑了，一句话不说，这么忘事儿，还不蠢吗？

但打这以后，我从来都没有缺过钱，不过那个亲戚则一直比较缺钱。同时很显然，他再难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支援，甚至同情心也不多。

在我们那一带，蠢人蒙聪明人的钱的事情还是有的。我们村就有一位。他是那种反应比一般人要慢半拍的人，说话慢吞吞的，他说一句，别人早就说完10句了。一般这类人看上去就不像是有心眼儿的人，令人很难对他起疑心。90年代初，他到外面去搞建筑，老板看他难得有什么心眼儿，就很相信他，让他一直跟在身边，而他也一直在老板身边跟了两年多的时间。直到后来老板叫他送一笔钱，两三千块吧，相当于那时一个建筑工一年的工资。结果是他卷款逃跑了，而且在家里躲了一两年才出去打工。可如果他不逃跑，对老板忠心耿耿，他的一生，包括他的老婆孩子，应该说是衣食无忧。

人，什么样层次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行为选择。而关键的时候，什么样的行为选择，往往就决定了这个人的一生。

若干年前，我见到过一位特别聪明的文化人。不管你有什么手艺，只要他看你做一遍，他就会做，而且做几次就会做得比你好。他80年代初辞职干个体户，就是做布标一类，后来通过倒腾房子，在90年代初就有上百万的资金。后来他歇业不干了，在家当居士。前不久听说他病了，我就去看他，结果发现他在做资金传销。

有这么个事儿：马来西亚有家公司，在全球32个国家发展分公司做资金传销。你只要加入他们的公司，交三四千块钱，发展你的会员，做到第十五层，公司就可以给你几百万的回报。他说这个事儿可以做，而且他发展了他身边的人，还有好些相信他的人已经参加了。

一般人不信这个事情，主要是说给三四千块钱，怎么可能得到几百万的回报？主要是对高回报率不相信。他说有几个老师不相信，还有一个学理科的大学生也不相信。结果他解释了，其中有两个老师和那个学理科的大学毕业生当即要加入。他说这事情可以干。为什么可以干呢？他是这么解释的：你给了公司几千块钱，然后你的一下层是四个人，每个人给公司几千块钱，他们再发展下一层，这样每一层扩大四倍，最后他给大家算了一下，是几百个亿。他说你给公司创造了几百个亿的资金，公司给你几百万不是很少的吗？他说正因为如此，公司在世界各地发展很快，被评为全世界全亚洲几个发展最快的公司之一等等等等。

我当即明白这是资金传销。一般的传销是高价直销产品，而资金传销则连产品也免了，直接传销资金。要明白这个问题，只要心算一下就知道。第一层是4个，第二层就是4的4倍16个，第三层就是16的4倍64个，第四层是256个，第5层就是1024个。简单一点，就是1000个。

第10层就是1000的平方，100万个。

第15层就是100万的1000倍，10亿个。

就是说，你要依靠你投入的几千块钱拿到数百万的回报，最终得发展15层，总共超过10亿个人，每人给公司三四千块钱，公司才能够保证你的收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中国才13亿人，其中城市人口不过六七亿。而且10亿人，每人就算3000块钱，最终就有3万多个亿流向国外。2006年中国的GDP也才20多万亿，3万多亿相当于去年GDP的七分之一。国外某家公司如果席卷了中国一年GDP的七分之一，政府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因此，我知道这位朋友的生活还没有限入窘境，但是肯定是面临不小的压力。我明白这个聪明人，已经处于被社会淘汰的边缘了，即使政府不插手这事儿，也是如此。

跟我接触过的人，绝大多数都不会说我聪明。但是在我们这个行当，的确有几个行家对我的评价却是“很聪明”三个字。在我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中，聪明不聪明，它的确不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很多比我聪明得多的人，最后反倒被社会淘汰了。从小学开始就是如此，到社会上来，这样的事情也不少。我身边有不少人，总是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小聪明，可他们不知道，若干年后，他们怎么会被身边那些蠢货给拉下。他们中的许多人，致死可能也不明白。

人的智力差别其实是很小的。心理学的基本结论早就说明了这点。智力非常优秀的人和智力很差的人，大概都只占到3%，而绝大多数的人，先天智力的差别其实很小很小。人脑的开发大概只有百分之三，每个人都有太多的潜力终其一生一直在沉睡。因此，即使你是人中龙凤，亿里挑一，你也没有必要沾沾自喜。普通人如果开发了他的潜能的15%，最终他的成就就会远远超过你。

我想自己这几十年来，一直在跟随着社会进步而还没有被社会拉下的原因，恐怕在于几点：一是大势，我前几十年中对大势始终还看得比较清楚。尽管我走过不少弯路，有些弯路还浪费了我太多的时间，但总算没有把我给耽误；第二是耐力，跟很多人相比，尽管我的智力不差，但我的耐力可能更好。第三是专注，我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情，尽管年轻时兴趣太多，对我有过耽误；但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我可以干到最好，致少达到很少的人才能够达到的层次去；专注让我处于学习和创造的前沿。第四就是运气，在我还不懂得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一直在做，没有放弃；至今为止，我一直相信“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八个字，相信有付出就一定会有得到。因此，我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而上帝并没有瞧不起我，他也一直没有抛弃我，终致我能够像个独行侠一样，在这个世界上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于是我明白，自己就是老虎，因为自己可以独自捕猎；而上帝没有放弃我，是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放弃过自己。

我明白，任何人，你可以在智力上打败我，或者是在体力上打败我，但你不能在人格上打败我，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服输过。当你面对你人生的一个强敌时，稍不留意，你就会被我超过；而且做到如今，我已经不需要去赶超别人了，我只要每年比自己强点就可以；而如果你得意于自己的聪明的话，你最终就会被社会拉下。这正应验了古人的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但是很多聪明人却总是忘记了这点，因此很多人总是在这里屡屡犯错。一个石头绊倒了无数代人，不是石头有多么大多么可怕，正是人性的弱点有多根深蒂固使然。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战胜自己，战胜人性的弱点，因此多数人终其一生，可以说是难成大器。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