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直到长大离家前，住在同一个地方。那时的家离公路有大概四五百米远，这几百米是土路。那时没什么机动车，所以不记得晴天是不是尘土飞扬。但永远记忆犹新的是雨天和春秋季雪化后的泥泞。

 

在我读高中时的一个很冷的雨天，我骑自行车回家。说是骑自行车，其实并不容易。比如我家在学校南，很多的时光都是，早晨刮北风，顶着风骑到学校去，而下午放学回家风向总是改变，变成刮南风，又是顶着风骑回家。

 

这还好，只是刮风，风实在大了骑不动就推着车。但如果遇见又刮风又下雨的天气，那才是难。

 

那时骑车不可能用伞，穿雨披。我老家在呼伦贝尔，风是很有个性的，非常大。从小我们都把“刮风下雨”这四个字连在一起说的。所以来重庆生活后我简直搞不懂这座城市，用了多少年才适应它表面上的温和——竟然不刮风，树叶都难得动一下。雨一下就多少天甚至两个月，慢慢地下，缠缠绵绵的。我们老家那里，除了阴雨天和十雪天就是大晴天，耿直又爽快的地方。

 

还是回到我读高中时的那一天。那天异常寒冷，刮大风下大雨，我推着车子艰难地回到家附近，走到泥路上时，用语言难以描述是如何推着车子回到家里的：风一直刮，雨一直下，道路已经被车子碾过（那时家附近已经有两辆机动车，是运煤的），特别烂。车子前行过程中一直卷泥巴进去，卷进去多了就推不动，就得用手去抠出来。车子上还挂着书包，我还穿着动起来不方便的雨披。。。印象中感觉平时三五分钟的路，那天却走了三四十分钟。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中午，下午不上课。

 

终于艰难地回到家里后，平时总出门迎接的妈妈那天并没有出门，一推开家门，那种温暖与室外的寒冷形成鲜明的对比。至今想不起为什么自己没有被那温暖感动，而是伤了心，更深的感受是孤独与无助。

 

想起自己在风雨中的艰难前行，以及我的家人在室内温暖的午餐。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那天自顾生闷气去了，没有吃午餐。

 

下午我妈妈找到我，说他们没有义务做额外的事，读书是为了自己，是自己的选择。

 

想必是，从小都被家人给予了压力。我一直记得我妈妈总说以后她就指望我了。因为家里我学习最好，最有可能上大学。那个年代，上大学就是一切。在我们东北老家，家里只要有一个人出息了，全家人就都有依靠了——我想，应该是父母长期用这样的观点影响我们，所以我心里才觉得委屈吧。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在目前的这座山上生活了近5个年头。

 

以前的家在公路边，两年前搬到现在的家，这里公里不到家门口，有一小段路不通车，估计也就一两百米吧。来我家的人大多感叹不方便，当然，也一定会羡慕我家院子里和阳台上的风景。

 

其实我一直觉得不够偏，最初搬来时这里不热闹的，感觉除了我家就没有别的家。但没多久也热闹起来。我一直想住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当然，一定是不通车的。

 

 

因此，我们在成都找这样的房子。

 

有一次，老代回家跟我讲，说他身边的人都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因为在成都现在住的房子很不错，房租便宜房子大且结构好室内简单的装修也很舒服，女儿很多同学就住在家附近托管方便，尤其是离女儿的学校也是她爸爸的学校也近。他还说他也觉得就住在那里挺好的，他是为我才出去找房子的。我说如果大家都理解我要住在农村的愿望那才是奇怪，不理解才正常。

 

是的，此生就这样决定了，就这样固执下去了，坚定地要走一条自己心中的路，和绝大多数人不一样的路。

 

年龄越大，我越怀念小时候我家门口那条土路，记忆中除了傍晚时在路上疯跑，更多地集中在雨天的泥泞。

 

或许，经历艰难才能真实地触摸生活吧。从去年起我升起一个愿望——我希望我的两个孩子此生有机会走那样泥泞的路。

所以，我内心里，非常希望未来租到的房子门前，有一条土路，车子开不进去，就停在某处。一定要用脚走一段路才能回到自己的家——我总觉得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这样过日子才是真的过日子。

 

在招聘幼儿老师时，在我心中的所有标准中，有一条就是希望应聘者来自农村，并且真正地在农村生活过，与大自然有真正的连接——我心中的总体印象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吃苦耐劳、单纯朴素，他们的意志力非常强大。

 

 

我也是一个意志力比较强大的人，我想更大的可能就是我在童年和少年时期那样辛苦地真实地生活过。

 

小女儿肚子痛的毛病在过去的这一周加重了，天天喊疼，让她班级的老师也很操心。想在家里好好地过周末，也不想上班时间影响带我班上的孩子。因此，决定昨天下班后带她去医院。

 

2天前让一个妈妈帮买了菜和面粉等，也是昨天拿到的。放学后搭一家长车，东西家长提前帮拿到了车上，因为我并未见到，所以没有意识到东西有那么多那么重。

 

冒着雨，背着我的包拿着女儿的书包，抱着生病的她，当我换乘公交车时才发现是好大一包菜和面粉，在车上就决定先把女儿的包和菜寄放到弹子石的一个超市去。

 

放学时我就意识到女儿感冒了。我不熟悉公交车站，是司机喊才知道马上就得下车的。女儿生着病，我想给她穿好雨衣再下车，不然一下车就得淋雨。司机有些生气，应该不到1分钟的时间，司机一直喊我下去穿。其实那是终点站，没有乘客等。我还是穿好了雨衣下的车。

 

下车后在雨中牵着女儿找超市，存放好了东西打了个三轮车去医院（这时总是在想，如果会开车起码可以方便点儿优雅点儿）。医院挂号和看病的地方不在一处，中间隔了条公路。医生让我去挂号时我心中开始有情绪，为什么要冒着雨走一两百米的公路对面去挂号？我的孩子脸色不好，明显的感冒和肚子痛。我意识到不止要到公路对面挂号，挂完号跨越公路上楼梯去看病，之后一定又到挂号那边检查，检查完一定又得回到看病的地方给医生看结果，也许医生看完后我还得倒回挂号的地方买药。。。这时我是有意识地，因此我告诉自己：接受，不抱怨！

 

所以我们就在雨中一趟又一趟地跑。

 

我是一个有一点幽默感的人。呵呵。照B超时发现女儿已经很冷了，衣服又放在了超市，雨衣已经湿透了。我得调节气氛，二姑娘总是很配合的。在医生开电脑时，我跟二姑娘说：“你看你这个小姑娘，又要花钱到医院躺一会儿，这钱刚好和咱在酒店住一晚的价格差不多。”二姑娘喜欢住酒店，当时她抬头望着我笑，笑得很调皮的样子。医生也望着我们笑了一下。

彩超照了有四五分钟，二姑娘总是面露调皮的笑容——这孩子对医院接纳度非常高，因为她的就医经历都是非常愉悦的。即便是象补牙这样在很多孩子来说比较痛苦的经历，二姑娘都是很容易克服的，这小姑娘的医患关系好极了，医生太喜欢这样容易配合的病人了。

 

仍是肠系膜淋巴结炎，不严重。

 

从医院出来先是坐公并车到超市，又买了点二姑娘喜欢吃的东西，然后取了我存放在那里的东西就回家。

雨一直下。

 

回家的路是艰难的。

 

我的Uber版本太低不能用，现下载来不及，况且我不记得了密码。每次打出租车回家都特别忐忑，司机在路上会发牢骚甚至骂人，有一次司机暴燥得貌似要动手打人，那次还是和春仙老师一起看电影回来。重庆司机难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就怕返空。但不接受也只会更痛苦啊，这个社会如此。

 

因此，我决定打三轮车，事先讲好，三轮车夫脾气应该会好些。

 

我得肾炎输液时都是打三轮车回来的，一次30元。昨晚有几个三轮车不肯走，有一个肯走的憋了半天要60元。我想算了，满大街的空出租车，我才不花冤枉钱呢。

 

结果第一辆车在我上去知道我的目的地后，坚持说自己的车没气了。我在怀二姑娘时有三次做产检，打的出租车开始上山后都会没气，印象中有一次我走了很远才坐到车子，司机就把我丢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三次后我才知道我被骗了，怎么会那么巧都在同一地方没气嘛。

 

昨晚我跟那司机讲，我给他加钱，他还是不肯走，我不想一路上不愉快，下着雨又不安全，我还是抱着孩子拎着东西下了车。再打车时又被拒载。

 

上了第三辆，司机搞清楚后也是万般不情愿。但愿意被加钱。

 

出了弹子石后他就开始吃惊，到我快下车后就变成震惊了。其实并没有多偏，山路是稍陡了点儿，昨晚雨大雾大，所以他感觉偏僻幽深。二姑娘在车上睡着了，下车时很难，我让他别急，等我背好自己的包，抱好睡着的孩子，用雨衣把她的脸和身体遮好，再挎上她的包以及那一大包菜。

 

雨大雾大，尤其是走在那条平时很少走的泥路上。路并不象我小时的那条路，反倒让人担心的是，路上的土硬，但表面上的泥水和凸凹不平让人容易滑倒。我小心地走着，一步紧挨一步，保证自己的脚都踩在坚实的大地上。手里的东西拎不动了，二姑娘的雨衣滑落了。。。我硬是克服过来了。路没走完，孩子就醒了，她说她害怕。我比较擅长安抚，还是很快到了院子里——那口气松的呀！把孩子放下时她都在发抖。

 

在车子上时我想过打电话给一家长让他帮忙提东西我好抱孩子，但我到时已经快到家了，我估计司机是不愿意等的。我也就忍了。

 

进家门后打开灯感觉好温暖。孩子烫脚吃东西，我边听微信留言边做各种准备。

 

因为就在昨天，我同时面临着5个人的选择华德福教育带来的一些东西，或者叫困难、因困惑。她们都在等着我回话。但最终我一个都没有回，我太累了。我突然间感受到的是我一周工作带来的疲倦、一个人照顾孩子的劳累。同时，我的大女儿昨天下午因为她爸爸教研会和家长会，她的托管问题解决得不太顺利。到家后都近9点了，我想过问一下她的情况。

。。。 。。。

 

昨天有人对着电话哭，有人求安慰，有人需要帮助。。。她们都想到了我，我很感动于这份信任。

 

所以，我将我昨晚的心情写了下来。

 

如果不是追随华德福教育，我们家不会分居，我可能也无缘住到山上。生活如大家所说的，会很方便。

 

到最后下出租车的时候，司机又一次很不相信地问我：你住在这里？他本来就知道我住在这里，但还是万般不相信。我告诉他我原来的家在黄泥塝（那是一个生活非常方便的地方），我住在这里快5年了。他问我，你总得做些事吧？！意思是工作。我后来没回她，我手上的孩子包和袋子已经够我应付的了，还下着大雨，还有扑面而来的雾。

 

是的，我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当初并不是因为华德福教育（那时了解不多，也没实践华德福教育），而是因为我认为这样的地方才是适合孩子长大以及我生活的地方，所以，我选择了这座山。

 

有几十家住在山上。他们都和我一样，在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有人说是因为我才上了山，是的，有些时候看上去是的。

 

但是，最根本的原因是，每个人都跟随着自己内心的指引，选择了自己该走的路。

 

这条路是艰难的！昨天找过我的5位妈妈和老师，我知道他们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信心和力量。我理解我们所有人遇见的困难，那是因为，我们带着一定的意识在和自己工作。我们可以在我们自己的楼下选择一个幼儿园，楼上煮着饭炖着汤的功夫，我们就可以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回家。是的，很省事儿。

 

但是，我们偏偏选择了一条有些远的山路走——这必然会遇见困难，而且是身边人很难理解的困难。

 

正是因为不同的需求，我们才做了不同的选择，所以我们也必然会经历一般人不容易遇见的困难。

 

此刻我的小女儿在病中醒来，流着鼻涕，咳嗽着，她告诉我：“妈妈，我又做了那个梦，就是那个有很多粉色、黄色和红色的梦，我梦见我和它们一起玩。”

 

我推开窗户，外面雨已停，天空的透明度相当高，空气清新、风景至美。

 

人生40多年一路走来，发觉困难是最有力量和意义的，痛苦也才会让人有可能醒来。

 

在我们所选择的道路上，虽然曲折、起伏不平，但是，风景无限。

 

困难和痛苦带来更深的记忆，是更美的风景。相信我们所有人，都会穿越。

 

阳光三月 2015年9月12日晨 雨后于重庆南山后山

 

后记：准备早餐的空当，我把院子里的一个菜池子里的草拔完了，准备种菜。院子前的桂花发了新的叶子，又看到了春天的新发的桂花叶子的铁锈红。昨晚和今早太冷，我给二姑娘穿了三件上衣，告诉她秋天来了天气冷了。恰好刚刚有蝴蝶来访，二姑娘喊：“妈妈，蝴蝶飞来了，夏天回来了！”

是的，我也在秋天里发现了春天，在困难里看见了希望。这正如昨夜雨后带来的美丽的清晨：因为一场雨，一切更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