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所谓正义的悲剧


鲁迅先生在翻译果戈理的《死魂灵》时,从作品中几个俄国地主的无聊生活中品鉴出了中国的味道。正如他笔下的阿Q具有世界属性一般,他眼中“几乎无事的悲剧”也遍及整个人类社会。我们的时代比鲁迅先生所见到的社会生活进步了一百年,悲剧也从“几乎无事”进化得了昂扬正义。
为了孩子们的前途,老师们必须辛勤工作。而老师们大半的付出却又是实实在在地在残害着学生的身心,害了学生,也就是害了民族的未来。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未来能过上高人一等的美好的理想生活,普通人家的孩子必须考上好大学。为了能考个好大学,现在的孩子们从学前班就进入了应试的轨道,读到大学还不行,考研,读博,二十多年呐。老师、学生、家长为了这个所谓的正义事业,演绎着一部可歌可泣的全民大悲剧,普天之下无一人可以置身事外。最具悲剧性的是同时兼有两种身份,前后出演三种角色的老师群体:意识不到悲剧的演员们陶醉在正义的事业中,豪情满腹,鞠躬尽瘁;明知害人而不得不举起屠刀的经师们,也只能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让一群懒汉勤劳致富是很难的,然而我们就是要把这天下第一等的难事情做成。结果这懒汉还真就“富”了,当然懒汉们懒的天性多半是不会变的。这是讽刺剧,归根结底还是悲剧,带有正义色彩的大悲剧。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愁是抽象的情感,李后主将之比作形象的江水,感染了后世的无数读者,此句所赚得的泪水估计也真得能汇成一江春水了吧。那么这个愁能流走吗?越流越多。能杀死吗?越杀越愁。今天,我们就正在和一个抽象的幽灵战斗,它无形无影无踪无声无色无味,却无处不在。战无不胜的伟大民族立志要打败这个幽灵,难度大于乳儿搏虎。老虎可能打盹,乳儿必然长大,且可能练就超凡本领。而幽灵却如空气一般,纵使你如降魔伏妖之齐天大圣,奋起千钧之棒也不知该砸向何处,玉宇澄清岂等闲!
历史上全民上演的大悲剧已经太多太多了,这大概就叫内卷吧。我非常不喜欢这个新造词,不过他倒是很形象,内卷,内耗,自卷,自残,也吃人,终归是悲剧。“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鲁迅先生可以瞑目安息了,因为今日之悲剧已经向前迈进了大大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