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学时代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民族的进步与否并不在于科技生产力之表象，归根结底取决于这个民族是否有进步的思想。为此我开始关注思想家，在我国，开宗立派之先秦诸子和明代的李贽以及鲁迅等具有开创性的思想家都是我崇拜的偶像，程朱等将儒家改头换面以道德的名义把中国带入腐朽伪善的礼教时代的理学家则是我鄙弃的对象。

近代以来，德国人无疑是这颗星球上生命力最旺盛的群体，好斗且坚韧，几次被击垮，又奇迹般的崛起。历史学家们更多的将此归结于腓特烈大帝和铁血宰相俾斯麦等政治军事强人的功绩。我以为是康德、黑格尔、歌德、费尔巴哈、马克思、叔本华、尼采等思想巨人武装了德意志的脑袋，尤其是尼采，他的超人思想让日耳曼人永不言败。为此，一时亢奋的我在大三第二学期买了尼采最著名的代表作——《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我不知当时看了没有，后来留在我脑子里的只有“上帝死了”这句话。时隔二十五年再次打开这部巨著，依然感觉其文字艰深晦涩，读一遍不懂，读二遍三遍读得走神而昏惑，逼着自己每天读几页，历时半年总算读完了，可对尼采的思想依然不得要领。原本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写这篇文章，可又怕似有所悟的一些破碎灵光在尘世中忘却，于是提笔记下此阶段我所理解的尼采。

只活了五十六岁的尼采浑身是病，眼疾近似于失明，消化不好而日日忍受胃痛之苦，偏头痛而常常处于昏沉状态，最后十一年精神失常而不能自理。就这么个病秧子竟然是人类历史上最为著名的狂人超人！霍金不也是这样的巨人吗！强健的肉体并不一定意味着强大，但凡不能杀死你的，最终都会使你变得更强大。

我在未来里飞得太远了，只有时间是我惟一的同行者。我不得不飞到最高处寻找快乐之泉。尼采之超前使得他在人群中感到孤独，他只能站在高处俯视着世间的一切真假悲剧。飞得太高太远在众人的眼中自然也就显得渺小，时至今日尼采的诸多思想还不能被世俗接受。肉体健壮的一群人车轮接力都跑不过一个病秧子，这是人类历史上反复上演的讽刺剧。

太阳啊，你这伟大的星球，假如没有那些你所照耀的人们，你的幸福何在呢？尼采自诩为太阳，希望像太阳一样布施自己的恩惠，帮助众生在自己坚固的腿上站起来。然而世人不接受他的恩惠，查拉斯图拉感觉到在人群中比在动物中更危险，他只能和自认为太阳底下最高傲的动物鹰以及最聪明的动物蛇相伴。

上帝已死，超人降生。上帝不单是指信仰，泛指一切的旧道德。颠覆传统，重新估定一切价值，这是超人的使命。查拉斯图拉这个超人是尼采的代言人，尼采还希望所有人都能成为超人。人类是一根系在兽与超人之间的软索，人类的进化史就是从野兽迈向超人的奋斗史。人是一条不洁的河流，只有像大海一样，才能不致自污。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惟有当你们否决我的一切，我才会回到你们之中。每个个体都能像狮子一样勇敢，像大海一样博大，像孕妇一样创造新的生命价值，这才是我所理解的尼采的超人哲学。

然而想要使人进步，鼓励是最拙劣的办法，惟有批判，才能让人们认识到自己的劣根性并有可能改进。有据可考，鲁迅先生的批判精神就源自于尼采。许多人一旦被削去奴籍，同时也就丧失了最后的价值。不论东西方，奴性始终是思想先驱批判的主要对象：弱者屈服于强者，以取得统治更弱者的快乐；你们最喜欢的人，不是引导你们走出危险的人，而是引导你们离开了正道的人；一切著名的智者，服务的对象是人民的迷信，而不是真理，然而人民却为此敬重他们。

如同人类历史上的诸多著名狂人一样，尼采也反对怜悯。怜悯是感情的奢侈品，是损害道德的寄生虫，怜悯会损伤高傲，毁灭伟大。拯救不幸者，不是怜悯，而是批判。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是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尼采”上帝已死”的言论也是对圣人的否定：在大地上，还有比圣人更污秽的东西吗？他们身上不单是恶魔放肆，也一样野兽横行；大地上有权力的人不是第一等的人，在一切人类的命运中，再没有比这更悲痛的不幸了；有些人因为他们的一掬正义而亵渎一切，这样整个世界便淹没在他们的不义里。人性之恶决定了人类不能没有规则制度，不能没有统治者。尼采的思想确乎极端，然而掌握人类命运的决策者们，是否应该从尼采的思想中汲取一些道义呢？

尼采五岁丧父，和祖母、两个未婚的姑姑、母亲以及妹妹在一起生活；中间谈过几次恋爱，还曾爱上过一个女作家；精神失常后，又是母亲和妹妹照顾他。尼采的一生都和女人相伴，却成长为一个极端的反女权主义者。他认为女人的身上藏着一个奴隶与一个暴君，不懂友谊，只解爱情，到女人那里别忘了带鞭子。“鞭子”如果指个性的话，说明尼采还是很懂女人的，女人喜欢有个性的男人嘛。张扬生命个性本就是尼采思想的核心，在这方面尼采并没有排斥女人。也许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许是爱情的失败刺激了狂傲的哲学家，大多数哲学家都曾有过这种苦涩情结；也许是母亲和妹妹对她的亲情至爱宠坏了长不大的男人，大恩成仇也是尼采的思想见解。这样的尼采遭人诟病，却最接近常人的样子。

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人远远走在其他人的前面，能不能发现他们并善待他们，是检验一个民族文明程度的标尺。先秦诸子使我们一度强大，程朱理学带着我们走向腐朽时李贽出现了，可叛逆的李贽至今都不能被我们正确看待。至于鲁迅先生，也只是一面被高高挂起的旗帜，暂时坐稳了奴隶的人们恰恰与其所指的方向背道而驰，这就是我们落后的原因。

             2021年6月30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