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千寻很难入睡，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但绝非痛苦。似乎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去了解，作为妈妈，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
千圣乖乖地睡着了，千寻欣慰地搂住她。也许，这些并不是孩子的烦恼，可真正不会被忘记的是什么呢？
夜深了，千寻发觉千圣在睡梦中低声啜泣。她的心又被刺痛了：
“千圣，千圣——”千寻轻轻地摇了摇她。
千圣睁开眼睛，近乎从挣扎中解脱出来。
“做恶梦了吧？”
“妈妈——”千圣紧紧抓住千寻的衣襟，“好可怕，好多坏人，还有推土机——小河——我在小河里，他们，把泥往我身上倒，好难受，我喘不过气来了——我害怕——”
“小河，是琥珀川吗——”千寻心里一震，“这是白龙痛苦的回忆，难道在他女儿的身体里复苏了吗？”
那条河已经消失了，永远，她不可能再见到，莫大的遗憾。只有在父亲留给她的隐约的回忆中，却再也不可能亲临往日的河川，那是她父母最初相见的地方——
还好伤心只是稍稍触摸了一下女孩，不一会，她又在妈妈的怀里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琥珀川静静地流淌，千圣伸手摸了摸水，柔软得就像那个名字。
这是爸爸的小河，在秘密的心里永葆悠长的青春……

当太阳爬上地平线，汤屋的田园沐浴着阳光，千寻坐在被褥上为千圣梳理头发。她的手指触到那柔软的棕色头发，心里一阵阵感动。
千圣哼着一首歌，那是她小时后最喜欢的歌——永远同在。
千寻听得入神了，尽管那声音充满稚气，但仿佛和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在共鸣。
可千圣中途停住了：“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她转过头，“我要爸爸，我要她——”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今天——”
千圣低下头，伸出三个指头：“一，二——汤婆婆说我只能呆三天，明天一早要回去了，我——”
“明天？怎么不早告诉我？”
“妈妈你不知道吗？”
“你从来没说过——那你怎么回去呢？”
“她说，只要明天一早，走出隧道后，就回去了。”
千寻沉默了一会儿：“别难过，等你爸爸回来以后，我们带你到桥的那头去玩。”
“真的！太好了妈妈！”千圣笑了，“可是——”他好像还有什么心事，“能让爸爸早点儿回来吗？”
“这不能急的——我下去一会儿，跟小铃说一声，你在着乖乖地，别到处乱跑好吗？”
“好吧。”千圣不情愿的答道。

待妈妈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千圣四处张望，想出去。
正在这是，隔壁传来了小孩的哭喊声，千圣悄悄探出头，轻轻溜出房间，穿过有镜子的走廊。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千圣发觉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漂亮房间里。
“啊，是坊！”
坊宝宝在靠垫堆里耍赖似的大哭大闹，可汤婆婆不在，没人回应他。
他看了看千圣，不知道这个女孩是往哪来的。
“哈哈，坊还是光头呢！”千圣笑了起来。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我是千圣，原来你也忘记我了。不过没关系，你刚才在哭什么？”
“没有人陪我玩，我难受。你来陪我玩嘛！”
“好啊。”
“来猜拳，输了的要被命令喔。”
“来吧，剪刀，石头，布！”千圣出了剪，而坊一锤赢了。
“呵呵，我命令千圣，变个好看的东西出来。”坊得意地说。
千圣想了想：“这个可以吗？”她展开手，捧出两片发光的白鳞，“我只有这个。”
“哇，千圣是龙啊，好厉害！”
千圣笑开了。
“再来，剪刀，石头，布！”
“又输了。”
“哈，你太笨了，这次你要表演飞行给我看！”
“我，这个……”
“快飞给我看，不许赖皮？”
“不行——”
坊有了个主意：“那好，你蒙上眼睛。照我说的走。”
“这简单。”
待千圣蒙上眼睛，坊偷笑着说：“往前走。”
千圣照办。
“左转——爬上前面的台阶——再往前爬几步——停！可以看了。”
千圣扯下蒙眼睛的布，差点吓得昏过去。她爬在汤婆婆露台外一块悬空的木版上，一阵风吹过，她被吓得紧缩住身子。
“别骗了！现在你不得不飞给我看了。”
千圣几乎哭出来了：“我不会飞啦！“
“少装蒜，哪有龙不会飞的？“
“真的啦！”千圣浑身发抖，想要爬回来。谁知木版翻了。
“呀——”坊吓得大叫。
千圣用手抓住木板，身子悬在空中，她支持不了多久。
“救命！”
天空中两只野雁飞过，千圣的手没有了知觉，她松开了手指，从汤屋的最高处落了下去。

也许，那是一道闪电，碧空中霹雳般划过白光。
让人无法捕捉地射向那正在坠落的小小的身体。
千圣，感到自己已经落到地了，没想到摔死一点也不痛，反而，蓦地一下——就有什么托着自己在飞——这样死真的很好。

她慢慢睁开眼睛，她看到——
“爸爸——”
白龙双手托着女儿，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赶到了，以箭一般的速度在空中救下了千圣。
“爸爸，我没死？”
白龙没有回答，只微微点了一下头，然而，那比任何言语都要严肃。那双眼里，矛盾地隐透出可喜可悲的目光。
“爸爸……”千圣将头埋在白龙的臂弯里，她还在哆嗦。

白龙抱着千圣飞落在底楼的走廊上，见到了千寻。可他丝毫不提千圣危险的举动。
整个白天，他们三个在外面度过了。虽然受了惊吓，但千圣依旧和爸爸妈妈度过了快乐的一天。
黄昏时，他们才回油屋。
晚饭后，千寻忙着帮小铃收拾碗盘，白龙则抱起千圣，向外走去。
“去哪儿？”小铃随口问。
“我们出去散散步——对吧，千圣。”
“嗯。”
“好吧，别回来得太晚。”
白龙向千寻眨了下眼，做个暗示。千寻会意地一笑作为回应。
小铃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不解地说：“有这种散步的吗?”

电车从桥下驶过，唰唰地伸向远方。
千圣坐在花园的木栏上，两只小脚一甩一甩，她抬头望了望白龙，又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鞋带。
“那么说，你是很想飞的。”
千圣点点头：“妈妈经常说，那样很危险，一不小心摔死是很可怕的——爸爸让我听妈妈的话，不教我飞。”
“那么，你自己试过吗？”
“怎么试？爸爸快告诉我！”
白龙想了一会儿：“这样吧——”
它把千圣举了起来。
千圣开心地笑了。
“感觉一下，那股风——”
千圣摆了摆手。
“不，不是这样。深深地吸一口气。”
白龙的双手发出亮光，千圣的衣服浮动了起来。
“哇——”千圣得意地张开双臂，“我飞了——”
白龙轻轻放开手，千圣在空中浮动了片刻，又落回到白龙怀里，可看样子她相当地满意了。
“再试几次。”白龙鼓励她。
虽然飞得不高，但千圣照她爸爸说的，放松，吸气，已经可以平稳地飞在空中了。
“很好，再过一会儿你就可以自由地飞了——跟着我来。”
白龙随即化为了龙身。
千圣也紧接着变了。
绕着优美的弧线，晴朗的夜空中出现了两条洁白的飘带。噢，不，那是龙，美丽的神明。
有时缠绵，有时相逐。
假如你看见月亮喷薄出两道白光，那一定是他们。

月亮爬上中天，汤屋顶楼的一间房里亮着灯。千寻坐在房间里翻看自己带来的暑假作业。
白龙回来了，背上背着熟睡的千圣。
千寻站起身，把女儿接下来，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白龙正要说什么，千寻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和白龙走出房间，轻轻拉上门。
月光铺在水面上，格外迷人。
“学会飞了？”
“是的，尽管魔力在她身上是弱了点儿，但她很有信心，很勇敢——她真的很像你。”
千寻腼腆地笑了。
白龙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不用担心，龙是不会轻易摔伤的。千圣应该面对现实，你也一样，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白龙的目光是那样的柔和，千寻觉得，与其去想他俩以后特殊的亲密关系，不如还是先注意这份知己知彼的友谊。
“加油，小妈妈！”白龙拍了拍她的肩。
千寻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往前挪了一下，扑在白龙的怀里。
真是的，说不想还是得想。千寻咯咯地笑了起来。
白龙轻轻捋捋她的头发：“困吗？”
“不，一点儿也不困。”
“那我们也去散散步吧——去那天夜里我找到你的地方。”
“好的，但……千圣。”
“她也该练练胆量了。我们走吧。”


千圣兴奋得很，她刚才是在装睡，爸爸妈妈一离开，她就像只里活动的小鼠，偷偷溜去找坊宝宝。
“你好，坊，还没睡吗？”
“呀，千圣，你没事吧？今天真对不起。”
“没事，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学会飞了！可以表演给你看了。”
“太好了，如果我还能再变成小老鼠，真想让你带我一块儿飞，上次钱婆婆来时——”
“钱婆婆！你认识她？她家住在哪儿？我好像见见她。妈妈说，我是在她家出生的。”
“我认得路，我们一起去！你能借我点儿魔法吗？”
“像这样吗？”千圣拉住坊的手。
坊果然化作了老鼠。
“成功了，我们走吧！”

白色龙又出现在幽蓝的天空中了。
但夜风好像强劲了起来，小龙歪歪倒倒地，像是失去了平衡。坊吓得啾啾直叫。
一阵猛烈的风袭来，千圣控制不住尾巴，忽地往下落，眼看就要掉进水里了。
恰好一辆电车经过，千圣使劲一窜，落到车顶上。
她气喘吁吁地变回人形。看来，飞行还需多练习。
她和坊躺在车顶上，她想象着和汤婆婆长得一模一样，但宽厚仁慈的钱婆婆。
不知不觉，沼底已到了。
有坊陪着，穿过林间小道她一点儿也不害怕。
蟋蟀在鸣叫，依旧会跳的小灯来迎接他们。
钱婆婆已站在门口。
“婆婆！”千圣奔向她，尽管不太确定这个世界的她是否认识自己。
“婆婆，我是——千圣”
钱婆婆和蔼地说：“我想我知道了，你是千寻和白龙的女儿。”
“是，是。”千圣十分激动，“您记得我，我是在婆婆家出生的，对吗？”
钱婆婆依旧笑着，她一边让千圣快进屋，一边回答她：
“我想，妈妈是害怕你一降生就会立刻变成龙，所以不让别人不见，才到婆婆这来。”
“噢。”千圣皱起了眉头
“孩子，坐下吧。吃点儿蛋糕，我们慢慢聊——还有宝宝，这有你最爱吃的饼干。”
“婆婆，这个，我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吗？”这是一直以来她最敏感的话题，千圣渴望充满智慧的钱婆婆能给她准确的答案。
钱婆婆喝了一口茶：“你觉得我跟汤婆婆像吗？”
千圣愣了一下，后来摇摇头。
“是啊，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尚且和我不同。记住，千圣就是千圣，每个人的价值都不会一样，只是没有发觉——这你长大以后会明白的。”
千圣努力地理解钱婆婆所说的话。
只是，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角落走过来，刚才千圣不知道它会动。
“无脸男好像有个礼物要送你。”
“无脸男！你就是无脸男，妈妈讲过你的故事。”千圣高兴地打量着它。
“ah，ah。” 无脸男递给千圣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布娃娃。
“谢谢你。”
“孩子，你看无脸男的面具，当你快乐时，你会觉得它在笑，可如果你不高兴，你会觉得它也愁眉不展。好好珍惜这个布娃娃，它会给你很多启示的。”钱婆婆意味深长地说。
“好。”
“我妹妹的魔法大概只能让你在过去的世界呆两三天。不过她成功地施了时空转换术，倒可以实现她加入高级女巫的愿望了——也真下得了手，用这么小的孩子作试验。”
“那么我该回去了，要赶在天亮时。”
正说着，门窗被一阵风鼓动。
钱婆婆心中早有数：“来得真是时候。”
一打开门，千圣就冲了出去：
“妈妈！爸爸！”
“千圣！你在这——”千寻把她搂在怀里，钱婆婆笑着走出屋子。
“婆婆！”千寻暂时放开千圣，投入了钱婆婆的怀抱。
白龙垂下长长的脖颈，向钱婆婆致敬。
“千圣是个好孩子，祝福你们。以后有空常来玩吧。”
“谢谢你，婆婆。我们会的。”
“再见，婆婆。”千寻和千圣一齐喊道。
白龙载着她们起飞，宝宝爬在千圣的肩头，圆圆的月亮映明了破晓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