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二十四）

国家越来越困难了，粮食已经严重不够吃，每次从食堂打来饭菜，外婆都要仔细地按照我们每个孩子的口粮标准分给我们吃。1960年我已经五岁了，有了比较清晰的记忆：外婆把一个馒头比量着从中间用菜刀切开，尽量做到公正，这个馒头是我和弟弟一顿饭的定量。每次都是比我小一岁的弟弟先挑，弟弟会拿着那两个半拉馒头比当半天，最后拿走那个他认为比较大的那半。每次我都会眼巴巴的盯着弟弟正在比当着的那两半个馒头，每次外婆都会安慰我说，他是男孩子，饭量更大，你让他挑吧，我切的一样大，他挑不出来。

每次给我们严格分饭吃的外婆自己已经是皮包骨头，我曾经听到别家的外婆给我外婆的对话：“我拿饭票悄悄地让老蓝（食堂炊事员，一个好人，我至今记得这名字）给我换了些面，等晚上娃儿们睡了，弄口汤喝，要不心慌的睡不着觉啊，大人要紧啊。”外婆回答：“娃儿们那么饿着，我咽不下去啊。”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小我一岁的弟弟非常顽皮，但是却得到全家属院（我们住的那个院子叫某机关家属院）人的喜爱，弟弟个子长的快，所以我和弟弟个头一样高，基本分不出谁大谁小。常常是我和弟弟在食堂前面的沙堆上或者石磙上玩，食堂里的炊事员老蓝伯冲着我们一个眼神，弟弟就箭也似地直冲过去，我悄悄地跟过去，就会在伙房那扇大大的门后角落里看见弟弟双手捧着泡得泛白的馒头皮狼吞虎咽，看见我就会转过身去更尽量地往门后的角落里藏。那是炊事员在洗蒸馒头时垫在馒头下的笼布时在笼布上揭下来的馒头皮，那些沾在笼布上的馒头皮经过几个小时水的浸泡才能慢慢揭下来把笼布洗净。每次弟弟都会小心的观察到水盆里泡着将要洗的笼布，这时弟弟是不会跑远的，炊事员洗笼布时在视野内总能找到他们喜欢的这个小男孩，弟弟冲到伙房之后就会立刻藏到门后，弟弟在那里不仅能吃到泡过的馒头皮，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吃一片两片萝卜。但是，我只要向伙房一伸头，炊事员们就会不耐烦地挥挥手：“小孩子跑远点玩，到这里烫着怎么办？”

我噙着眼泪回到家，外婆也许会给我找一点什么吃的安慰我一下，告诉我以后千万不要再跟着弟弟去伙房，外婆说如果我再跟了去，人家将不会给弟弟吃馒头皮，外婆说因为弟弟非常聪明有眼色，不会给炊事员们惹麻烦，所以老蓝伯他们才敢让弟弟进伙房，外婆叮咛我说弟弟吃馒头皮的事谁也不许告诉。

但是我也饿，我也想吃。我奶妈家是南阳市郊的菜民，我吃奶妈的奶到一岁半，我断奶后外婆和奶妈特别是奶妈的婆婆仍然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就像亲戚那样经常走动，外婆常常接济她家一些东西，我更是经常去奶妈家玩。奶妈家那里菜地里的西红柿长出来了，饿极了的菜民们等不及西红柿长大，就吃光了上面长的青涩的小西红柿，我饿了就去奶妈家跟着她们吃那些又涩又酸的小西红柿，那些毛茸茸的青西红柿吃坏了我的牙和胃，让外婆帮我调理好多年才缓过来，至今我仍然不喜欢吃西红柿。

父亲浮肿着双腿回到家里，外婆仍然给父亲弄出了一大碗饭，父亲在吃完那碗饭后像在任何饭店吃饭一样掏出了粮票，外婆流着眼泪拒绝了父亲的粮票，外婆说，父亲已经浮肿的那么厉害，父亲不能倒下。

哦，1960年那个灾难的岁月，我或许有的时候得到过一小块吃的，我会立刻全部塞到嘴里，那时身边随时会有什么人窜出来抢走那食物，有的甚至立刻在上面吐上了口水来阻止别人再抢回去，但是在我家，我们都会理智的等着外婆给我们分饭吃。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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