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望隐居地作

 

一

 

在富春山

我终于发现自己能后退了

我从故乡的一个坟茔出发

前进在一个个城市的悬崖间

苏州，杭州，湖州。。。

现在我将走向自己的背面

哲人云：后退高于前进

退入暮色，高于进入雾霾

退入树林，高于进入楼群

退入石头，高于进入街市

退入宣纸，高于进入广告

退入梅花，退入竹叶，退无可退时

几间穿着道袍的茅屋出现了

我叩门，使门环不住地解释

无人，也无鹿迹鹤影

门楣没有名字，呈现出一种隐喻

黄杨伫立，憋住了呼吸

我开始长揖呼拜

山形如含混的吴音

溪水如清亮的越语

回答着一个退入茅草的名字

一个退入梁柱的名字

这个曾经有血有肉的名字

这个明清人再三误解的名字

这个不代表自身的名字

现在，开始从通泉草叶上退向根部

那儿有已被惊蛰的虫卵

那儿是他最后的隐居地

那儿的黄昏七百年来没动过

 

二

整座山被路灯冲刷开来了

溪中的白石像文言一样皎洁

韵律是栖鸟的几声啼鸣

庙山坞就是一片七律的语境

我向古而生，一出生就已变老

在城市和人性的歧路上，总是迟到

我一直把人归纳为一个闯入者

并在宣纸上向老子打着小报告，喋喋不休

现在山水慢慢黯淡下来了

富春山居图就成了几滴晕化的墨汁

作为老乡，大痴翁在隔空传玉：

现实才是一个假面，激情才是生命的无奈

他，一个贪污犯，一个浪荡子

退守在点画间，纵情长啸

他的墨汁不是用富春江水

而是用血来调和，用泪来稀释的

他常常用酒和全真教把自己灌醉

丢弃的酒坛却成了富春之巅

和田纳西一样，这个不需现实就能存在的坛子

教他领悟着星球与卧榻的关系，教他后退

半生在虞山，半生在富阳

 

三

暮色如牛，星星在竹叶间斤斤计较

石头如雾，竹林在解一道失眠的八卦

黄昏是一种末日，我自用溪水把自己洗脱出来

富春山正片片断裂，如竹笋解箨，内有一枚造真的月亮

不必想红袖，自有梅花添香，上苍研墨

真正的纸上功夫，是将笔凌虚直下，去抹杀一片城市

富阳，就是一张竹浆纸，上有吴越的焦痕让人眷恋

现在，它已和富春山居图，一起退入竹竿几节

喊一声吧，喊一声看看能否让某些蜷曲展开：

富阳，富春山，大痴翁。。。

万竹无言，篱门微微晃动，而我已无退路

像悬挂在廊下的一个水瓢，发出了空空的撞击声

 

四

来路即归路，此山元我山。

安能如我意，去住白云间。

风静松能画，林深鸟乃闲。

休言天下乐，无奈掩柴关。

 

五

归路是一条向下的曲径

意味着石头的失重

两边失粘的峰峦，守着千年的平仄

意义是聊胜于无的背影

失踪越来越严重

真相总是大于文本

路过的云朵总比花朵鲜艳

路灯外是更需提示的存在：富春江

像一把雪亮的弯刀正将城市切开

江水就是泉水，流着酒的初恋和石头的遗憾

泡茶，喝酒，身体的呼吁使城市变小

富春山的石头增加着我们的钙质

富春山的泉水化成了我们的血液

归而不得是对身体的犯罪

道德留在山里还不如留在心里

道德就像西西弗斯推动的虚无之石

向下，意味着失压而非自由

意味着一座富春山还没有完成

意味着一座城市没有白云来擦洗

意味着黄公望就是西西弗斯

而我们继续向下，有点喘息，空气不佳

看桃是喘息的产物，没有结果

它不属于富春山，是来自某个温室的厌世情结

是夜起风，有人展开仿真的富春山居图

在里面寻找自己，咳嗽，是夜无梦

我用裹身的被影反复模拟着富春山

2014-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