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解心虚即我师
作者:钱旭君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唐朝大诗人王维在他曲径通幽的辋川别墅写下了这四句千古绝唱。竹乃四君子之一,古人历来以竹的虚心、胸怀来自励德行,故而才有了王摩诘的《竹里馆》一诗。
夏雨初晴后的傍晚,远山的竹林,一片云雨过后的迷蒙,却因着几缕斜斜地余晖晕染得如一副刚刚收笔的水粉画般山头苍翠,泛着点点流动的霞光,而另一半未照见阳光的山坡,更是显得墨绿遒劲,仿佛画到尽兴时犹感兴致未尽。这一山一山的翠竹在雨水的冲刷后在光影下逶迤延伸,竹林与竹林间的小道蜿蜒而下,好似一位智者脸上沧桑的皱纹,刀刻般的深邃,又不失清新通透,一条又一条,竟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气象。大概正因这竹林成海,满山皆有了这股子坚韧又不乏豁然开朗的韵致,让这原本闷热的夏天也多了几分青青禅意。
前几日母亲从自家的竹园子地里捡回一堆干枯腐朽的竹枝,手一拿起来就会落下许多竹骨粉末。今天,因为家里需要用土灶煮端午粽,母亲和我便从柴房拿出前几天捡来的枯竹来烧火,她从柴房出来,一边抱着一捆枯竹嘴里一边嘟哝着:“这东西看着多却经不起烧,挤挤嚷嚷一大堆却做不了两顿饭。”
我帮母亲把柴火收拾成小捆小捆,尺寸过长的用柴刀砍成几截,把它们堆放在旁边。一边干活,母亲一边和我唠着家常,她老人家看着这些没长成竹子就被风雨压断的青竹子很痛心。“哎,这几场大雨把好好的嫩竹子给压死了,要不压死的话今年就能有收成了。”我对她说:“压断了留住空地来,明年不是可以再长,而再长出来的笋子或许还更粗壮也不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母亲笑笑没有多说。
人们常常感叹竹子的清幽沉静,却不知道在这份品格之后一样也隐藏着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此时,我不禁想起郑板桥的那首《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份节气,大致也是板桥赋予竹子的理想。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人,如我母亲便会说:“竹子容易成园,栽竹子不费事。但是伺侯不当产量就低,不常常去修剪竹枝,竹子就容易被风雨吹到…….”现实的残酷可远比这理想主义的美好强大的多。面对此情此景,不知一身禅意的王摩诘对此要做何感想了!
“嫩竹子呀,就是没什么花头,晒干后就剩一层皮....”熟识农活的母亲,寥寥几句质朴的家常话,让我感到母亲似乎隐约说出了蕴藏在人生中的机锋。
眼前这堆枯枝也曾经郁郁葱葱,由于来不及修剪竹枝在风雨中被折断早夭后,抽干了它们身上最后一点绿意,太阳没用几天功夫就把它们晒的面目全非了。我拿起枯竹细看,压弯了腰的死竹子显然都是些嫩竹子,虽然经过雨俎风蚀后竹肉早已模糊,但是依然能看出这些竹子并未像老竹子一般是竹心中空的,只是这些竹子的竹肉非常薄,现在经过风吹日晒后捏在手里就像没有充入羽绒的羽绒服,用手一折就能把它折断,没有一点韧性,可见不实却又不空的活物真是经不起风雨的摧残。竹心因空而有韧性,虽然看似单薄却能在风雨中游刃有余。我来到竹园,只见园中还有许多半枯的青竹子,有些已经抽出新叶,被折后的竹竿处结了疤,竹皮变得苍翠,竹肉蜕去,竹心空空如也,有几面蛛网挂着露珠悬在竹心间。沧桑之余多了一番峰回路转的新气象,真正是有了一份“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潇洒禅意。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年轻的生命固然夺目耀眼,充满激情,却又是多么的脆弱。当一场猝不及防的灾难降临时,能够有这造化逃过浩劫储备能量抵抗突变的又会有多少?“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即我师。”(唐.白居易)而正因为竹心中空而虚,即便有折断也可以从半枯的竹身上再度抽出绿叶,然后一节一节的向上攀升,这种眼见为实的现象成就了一种人文的精神。从青竹子变成有用的老竹子,这是命运,也是一种曲折成仁的智慧。
(参赛散文)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