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作家

老李推着他的旧帆布行李箱，走进昆明火车站。车站内人群拥挤，老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售票厅，排队的人长龙一样排出了十几米外。老李左手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塞满了日用品和一些以前从地摊上淘回来的旧书。这些都是老李的宝贝，他舍不得将这一大袋书扔在这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异乡。

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终于轮到老李买票了。女售票员没好脸的问他：“哪里？”

老李轻声说到：“杭州。要一张站票。”

售票员一脸不屑的说：“站票，198元，晚上八点上车，拿好票赶紧走开让后面的人。”

老李哆哆嗦嗦的从夹克内袋掏出两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交给售票员，拿了票离开了让他感到窒息的售票大厅。

离火车出发还有5个小时，老李一手推着他的行李箱，一手拎着那个沉重的塑料袋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他环视四周，火车站门外坐满了等车的人，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干净的地方让自己歇一会。昆明四月的风虽然不再寒冷，吹在老李的脸上却让他感到说不出的心酸。昆明啊，这个曾经让他向往的地方，没想到几年下来却成了老李这半辈子的辛酸地。

老李从夹克口袋掏出一包“红河”烟，抽出一根靠着行李箱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想，今天这一走，或许再也不会来云南了，他这次回故乡也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起，他也不想和谁说，反正像他这样一个小人物，死活也不会有人管，走了就走了，何必留恋。

老李坐下的地方靠近垃圾桶，味道很不好闻，好歹没人跟他抢地盘，他索性靠着垃圾桶抽起烟来。过了一会，老李摸摸口袋，他生怕把车票丢了，这次回去可不像前几次回浙江口袋里还揣着几千块钱，他现在所有的家当就剩下口袋里仅剩的200块钱和一张到杭州的站票。到了家后，他都不敢想怎么面对年老的父母和十岁的儿子。幸好，他在浙江还有个家，父母总不至于像昆明这个狠心的女人那样把他赶出家门。这就是他千辛万苦追求的爱情啊，老李越想越难受，鼻子一酸从眼角滚下一颗泪珠。他摸索着口袋里的票子，将行李箱垫在身下，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些天，他实在太累了，那个女人整天折磨他，让他去赚钱，完全没有了刚开始的温柔，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嘴脸逼着老李去找工作。他可是个作家啊，当初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处境，说好让他闲两年，写完手头的小说，让他圆了自己的作家梦，所以老李才会义无反顾的来到云南，他本以为她是最了解他的，懂得他想要什么。结果呢，这个千辛万苦找来的知己和那些平凡的女人有什么区别。老李就搞不懂一个同是搞艺术的人，怎么就那么看不透，凭什么她就可以为所欲为的画她的画，拿她的工资，整天拿老李一个大男人开涮，而老李就必须像只温顺的绵羊似的俯首帖耳听任她的摆布。他可以不要自己尊严，他的小说不能没有尊严，在这样一个反复无常又自私自利的女人那里，老李感到自己的才华被一点点抹平，他为了能让她高兴，已经失去了创作的激情。无数次无效的争吵让老李倍感煎熬，他原本想在云南这个平静的地方好好写自己的东西，结果换回来一场无休止的世俗械斗。老李越想越气，他狠狠的抽了口烟。老李想：“让他受点委屈他没有怨言，但是要他失去思想上的自由，门都没有。她也休想以物质控制他的精神自由。” 到了后期，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提出“过好自己就行了。”每次老李想买本书，他都唯唯喏喏的问她要几十块钱，每逢假期他提出想和她一起出去郊外散散心，她都说不行，她要画画。同一间房子里，老李忽然觉得他是一个多余而无用的人，她根本就没尊重过他，也不懂得欣赏他的文字。在她眼里，只有她自己和她的画，尽管一直无人问津，她却不停的在老李面前表现自己多么崇高，多么伟大，以这些不自量力的举动让老李完全活在她制造的阴影里，让老李觉得他成了她的一个发泄工具。以至于老李身体不好去小门诊掉盐水她也厌烦，更不用说和老李体贴的说些知心话了。老李不禁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个女人，如果是女人她怎么就从来没有过一点小鸟依赖呢。

车站内的人似乎又多了很多，老李看了下手机，5：35，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本叶芝的诗集，随意翻看起来，嘴里轻声念着叶芝的诗句：“当你老了，睡眼朦胧，在炉火前打滚......”念着念着，老李掏出手机，然后他小心翼翼的翻看短信提示，看看是否有她的短信。短信箱显示空白，她没有发来一个字的短信。老李深深地叹了口气，或许，她早就巴不得老李离开她，老李一走，她就自由了，每月的3000块工资也不用留出几百块给老李做生活费了。

对于这个女人，老李是珍惜的，自从他和她一起生活，他从没嫌弃过她是个离过两次婚的女人，也没有和她以前那些风流韵事计较过什么，为了能和这个女人安心的生活，老李还狠下心把心爱的儿子让给了前妻，他以为在云南找到了这一生值得惺惺相惜的女人。为此，他背井离乡舍弃了杭州的工作，这些年他花光了以前的存款，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唯一钟爱的文学也成了她嘴里的口舌。这可是她曾经爱他的理由啊，他想不通为什么人会变得那么快，难得就因为他没有出名，没有靠他的作品赚到钱吗？如果她是个普通的女人也罢了，可是她也是一个画家啊，难得她会不懂作品要被承认是一条多么漫长的道路。老李感到力不从心，他心灰意冷了，原来她并不是真的爱他，也不是真的懂他的心。他只想平静的过日子，两个人恩爱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是她为什么逼着他成名，逼着他把文字变成名利的工具呢，如果这样，这还是他老李能做到的事吗？一旦她发现老李淡泊的心态后，她就开始厌弃老李，逼着老李去找工作，逼着老李去做他不愿意的事。老李叹了口气，如果仅仅是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他有必要抛弃父母和孩子来到云南吗？

一切都完了，就像昆明多风的四月，老李的心也像地上那些被丢弃的塑料袋被刮得七零八落。垃圾箱边，一只和大部队失散的黑蚂蚁正翘着屁股在四处游荡，老李用手指捏住蚂蚁，看着它，无限感慨的说：“你也和我一样啊，我是就这样捏死你呢，还是放了你让你继续在人来人往的脚底下游荡？”远处走来一位值班民警，一手拿着报话机，一手指着老李大声喊到：“喂，垃圾桶边那位，赶快走开，垃圾车过来了。”老李赶紧收拾起自己的家当，推着那个旧帆布行李箱，提着他那一大袋旧书，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