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第二阶段写作”的诗学指向.摘自李保平博客
(2010-09-16 23: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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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一次的诗歌写作,过去了整整五年,距离上上次的诗歌写作已过去了二十年——即海子之后,我的青春期整体诗歌写作基本终结。
这两三年,我虽然没有诗歌实践的记录,但在整个文艺批评中看到了当代诗歌的局限,在诗歌的批评当中,获得了新的高度,我相信,我的理论主张和我的写作实践会保持一种同步关系,我因此变得沉着,看到了下一轮写作的希望。
我个人的诗学主张大致由下面这三个词组构成:非诗、反语言与自由的想象。我曾先后与柳沄、星汉、王妍丁、张成德等诗友,交流过自己的这一诗学看法。
我反复重申这样一个诗歌前提,就是,诗歌像电影一样,从开始那天起,始终存在着两条道路,一条是内敛型的、讲究含蓄和韵味的诗歌道路;一条是敞开型的、讲究突破事物表面,展示内在肌理,打开若干想象空间的诗歌道路。从个人气质和趣味选择上,我倾向并致力于后者,并在七八年前,分别发表了关于这个诗学的片断思考:《现代诗是敞开的》(见《诗歌月刊》)、《希姆博尔斯卡的思维诗意》(见网上)。
在此基础上,我逐渐形成了“非诗、反语言与自由的想象”这一诗学理念——
非诗:非诗的宗旨,就是怎样把诗写的不像诗。太像诗的诗是危险的,它抑制了诗歌的发展,把诗歌像铜版纸一样,导入了平滑的局面。太像诗的诗的代价,是它从根本上取缔了诗歌的创造性,堵塞了其它可能。凡是置疑诗歌这一危险倾向的诗人,无一不是借助其它文体的外力,切入诗歌,如惠特曼与庞德以及中国的昌耀之于散文,玛格丽特阿斯特伍德之于戏剧,斯蒂文斯与希姆博尔斯卡之于哲学,这些诗人都是经过别的通道,返回诗歌的本质,这是不是中国古语——功夫在诗外——的另一种解读方式?写到这里,我不由想到了这一点。我说,他们的诗歌是创造性的诗歌,因为他们致力于非诗的起点,而抵达的是诗意之核。
反语言:这一点基于我对诗歌不能转译的惆怅。诗歌炼句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春风又绿江南岸,僧敲月下门,这些动词上的推敲,在古汉语秩序里是有效的,而在现代汉语秩序中则是失效的。过分地依赖语言上的优势,使民族语言在转译的过程中,其经营的处心积虑,荡然无存。一个民族的语言,翻译到另一个民族那里,它的语言的诗意性,很少能够被他民族的人民所体会。在现代诗的意义上,我们应当把诗歌的重心,放在内容上——这更符合现代诗的诗学本质,放在可以实现转译目的的其它方面,比如经验和想象——它们在转译过程中,不会带来语义的消磁,能够获得表达上的基本完整。
自由的想象:在这里,我把想象放在了突出的位置,在诗的操作中,经验同样包含在想象的范畴内,想象可以说是诗人主体精神诗意的体现形式,内在的是精神,外在的是想象。这一概念,包括了敞开的诗观,即最大限度地打开若干个诗意的空间,将它们连成一片,让想象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这是我第一次把自己的诗观,赋予阐述的文字。
我于2010年9月初,在北京苏州街王启伟和王冀父子的住所,第三次操起诗笔,写下的《一只脚的宽度覆盖了北纬40度线》等诗,就是以上诗学主张的第一批实践成果。当我把这些成果连同诗学理论,与年轻时的好友张成德分享时,获得了更大的拓展。
张成德是一个对形式探索有着出奇狂想的诗人,他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进行的诗探索,是诗歌年代即将终结时的独孤求败式的习剑表演。我的诗观,尤其是非诗的理念,受到他格外的击赏。
成德兄倡议筹划我们这批中年写作者重出江湖的方式,试图竖起“新归来者”的大旗。在运筹的过程中,我勾连自己的诗学主张与我们这一代诗人的处境,提出“第二阶段写作”一词,它被成德敏感的神经迅速捕捉,两个人一拍即合。“第二阶段写作”诗学概念,遂告成立,承德兄嘱我执笔代言。
“第二阶段写作”诗学,既包括了我个人的诗学理念,又具有了整体性的新视点,故而它是更上一层楼的诗学延伸。
当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们的青春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曾悲壮地想:完了,我的诗歌写作生涯结束了。我们的这一认识来自于我们对诗歌写作的错误的理解,我们曾偏执地认为,诗歌是年青人的事业,写诗行为与衰老的岁月背道而驰。
经过这么多年的世事体验,我们终于发现,我们和诗歌之间并没有相互抛弃。我们比从前更爱诗歌,诗歌比从前更爱我们。只要我们诚实地面对人生、面对自我、面对诗歌,我们就会组合成新的三位一体。只有灵魂的死亡,才能把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拆开。
青春型抒情写作仅是诗人整个诗歌生命的第一阶段,它是我们生命成长的过程。它的不可取代的功绩,曾为我们所深深铭记,它澎湃的诗情至今都在激荡着我们的记忆。
它以激情和灵光为基点,懵懵懂懂地说出冥冥之中的暗语,它是十足的天赋之物。这个时期创作出来的作品,常常显示出如此的反差现象:作品的客观效果往往超出诗人实际的驾驭水平,像岳重19岁写下著名的《三月与末日》,此后再也超越不了自己。
我们记得,我们面对每一个大词,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立即写出一首长长的诗歌,理想、信念、青春,都曾是我们笔下直接进入的标题。
才分大于实力的年代啊!
我们都有过如此的体验,从青春型抒情写作中诞生的杰作,往往带有神迹的特征,它在激情的掌控下,如江河奔涌,肆意横流。它创造的奇迹,常令写作者自身惊讶连连。
然而,时隔多年,我们终于承认,青春型抒情写作,在它闪烁的星光里,也夹杂着一些被当时忽略的美丽的弱点。
抒情性是这一阶段的特质,它虽然取消了表面的感叹词——“啊”,但内在的虚张声势的抒情欲望,依然蛊惑青春的酮体。
青春型抒情写作具有双重的构成,一方面它是天才与激情的释放,一方面它又缺乏技巧和意志的有效控制。它是宇宙的蓝光,它是兰波或海子似的一路狂飚,积极地燃烧自己,剧烈地照亮世界,然后一部分作为天才的纪念,与青春不朽,一部分如烟花开放,随即转入了永恒的寂灭。
青春是无辜的,青春型抒情写作同样是无辜的。它足以令我们怀念,尽管它不尽完善。在我们的诗歌生命中,它无法复制第二次。它是一次性的天才的眨眼。
智性写作是“第二阶段写作”的核心词,它发生在青春型抒情写作之后,在生命履历上,它亦可称为中年写作。它将青春期浮躁的激情,转化为实在性的深沉的情感。某种意义上,它与年龄成了同构。
智性写作在国外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这可能对应了西方人的形而上的逻辑思维。在我们了解的长者型的大师中,斯蒂文斯、弗罗斯特、玛格丽特阿斯特伍德、希姆博尔斯卡,都是智性写作的实践者,他们诗歌的成熟度,包括了丰富的人生智识和对世事的穿透力,以及形而上的诗意的哲思,他们在收获人生的高度的同时,相应进入了澄明致远的艺术境界。比如斯蒂文斯有一首《宣言的隐喻》——
“二十个人走过桥梁,
这首诗打通了诗意的几个空间,第一层面也就是第一句,交代了客观事实:二十个人走过桥梁,进入村庄;第二个层面,进入了该诗第一个诗意空间:二十个人走过二十座桥,进入二十座村庄——这是二十个人的经历的相加,一座桥、一座村庄,因为二十个人的参与,而变成了二十座桥、二十座村庄,单独的事物衍生出如此丰富的内涵,它何尝不是人的境况的隐喻?第三个层面,即第二个诗意空间:一个人走过一座桥进入一个村庄,它就像一个主观镜头,强调的是这种经历对于一个个体的特殊意义;第四个层面,也就是第三个诗意空间:二十个人走过一座桥,进入一个村庄,它恢复了客观的叙述,但它却强调了一座桥、一个村庄的典型性,与上一个层面强调主体特殊性不同,这一次它强调了客体的典型。这首诗看上去好像是在玩弄一种文字的游戏,其实它呈现的是事物的不同侧面和人生的若干种状态,它是一种关于人生事务的智性的表达。
再比如希姆博尔斯卡的《任何情况》——
“你得救因为你是第一个,
你得救因为你是最后一个,
因为你是独自一人,
因为那里有许多人,
因为向左,因为向右,
下雨,因为有阴影,
因为天气好,阳光普照……”
它道出了事物的玄机,任何一种构成,只在此时此地发挥作用,每一个具体的处境都包含着死亡或者新生。它表达的是一种人生的哲学,它不是一种感性宣泄,而是从感性体验中提炼出诗意的智识。
中国诗人欧阳江河是当代较早的一位智性写作者,他的诗充满了思辨性,诗人在具象与形而上之间反复游走,寻找切入诗意的契机——
“在同一工厂我看见三种玻璃:
在他的这首代表作《玻璃工厂》中,诗人给我们呈现的是“玻璃”这一物象的不同侧面:物态的、装饰的、象征的,“玻璃”的历史、现在与将来,以及它的前世和后世的联想——水、火焰。与这种铺陈和诗意的展开不同,欧阳江河智性写作的高度凝炼之作是他的《一夜肖邦》,诗的下一句与上一句之间构成了一种逆向的思维,几乎每一句都是智性角度的颠覆——
“可以把已经弹过的曲子重新弹过一遍,
这种翻过来调过去的智性的语言缠绕,在“无所不用其极”式的状写中,凸显了诗人对挚爱的肖邦音乐的绝对痴情。
智性写作是“第二阶段写作”唯一的美学特征。诗人的激情,实现了从往日的青春型抒情表达,向经验和想象敞开的从容转换。在好像抑制的平静的陈述中,诗人铺陈开他人生的全部经验和想象,向着无尽的远方和无限的人们,表达一个预言者的深情注目。
经验和想象是智性写作的两翼,它们彼此支持,互为虚实,互为弹跳的木桩,实中带虚,虚中含实,将诗意空间不断打通,调动人们对诗意的广泛联想。
智性写作向所有年龄敞开,但它首先向富于人生经验的人们发出亲切的邀请。它是诗人告别青春型抒情写作之后唯一值得信赖的写作。
“第二阶段写作”是一个开放的概念,它只有一个美学倾向,就是智性写作,除此之外,它的加盟者不需要任何诗学承诺,尽可能展开形式上的无极探索。所谓无极,就是在场的诗人,将各自的美学追求,推向极致,实现写作上的无障碍的自由野心。
张成德的兴趣点更多集中在形式的探索上,他将戏剧、绘画的形式悟性,带到诗歌写作中,在铺陈的叙述和调侃的节奏中,试图抵达挥洒自如、泥沙俱下的大诗的境界。他的诗信息量大,饱含扎实而丰富的个体感受,以及随机而变幻的不安分的形式探索可能。
张守滨的诗在内敛型的情绪控制下,节制诗意的铺张,将所观察的事物悄,然引入寂然而沉静的禅意空间。他的诗立足于诗意的新颖发现,通过对整体隐喻的层层剥离,完成对人生形而上的参悟。
李保平的诗告别了早期的青春抒情性,转入对思维诗意的打磨。二十年的文艺评论写作,使他在探索中形成稳定的诗学观念,他致力于“非诗、反语言与自由的想象”的诗歌实践,其自觉状态与个体的诗学理论进一步恰合。他试图从散文体、戏剧独白和形而上的哲思入手,铺陈并全面拉开大的写作格局,寻找并捕捉诗意的节点,打通彼此阻隔的诗意空间,实现形而下与形而上、虚与实的紧密勾连,敞开一条诗意不断攀升的宽广的道路。
王妍丁在众多的女性诗歌写作中,显得别具一格的干净与纯粹,她的诗实在而直接,空灵而澄澈,她把主观世界感受的对象,转化为亲爱的倾诉者,理性到达之处,即是感性照亮的区域,在层层推进中,她收获了亲切、朴素、雅致、明亮的诗意风格。
星汉的诗属于内敛型的暖意融融的创作,短小、精干,压缩了浓厚的诗意,在了无痕迹、不露声色的叙述中,通往自然、纯粹的意境。
李岗的诗终于实现了创作上的我手写我心的从容自在,细致而敏感的体验,在悲悯中找到了物与人的平等对话。口语的叙述,经过人生的历练,沉淀为诗意绵绵的语感。艺术与人生如此紧密互动,它们同时到达了一片澄明之地。
“第二阶段写作”,对于检验中国新诗的发展,可能是一条法则,无论是诗歌的先行者或是后来者,每个诗人都能在其间找到自己应有的定位。历史是公正的,时间是公正的。
我们可以预言,“第二阶段写作”会拥有越来越多的加盟者。诗意在改变我们的生活,改变着人的可怜而低微的处境。在其势汹汹的物质化的时代里,人们恰恰最需要精神上的反拨,需要从生活出发的超越者的诗意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