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哥布/文

我坐在办公室看书。还不到下班时间，办公楼就空了。今天是中秋节，窗外人们提着烤鸭和月饼走过。我的心空着，便在空了的办公室想起了故乡。

我说的故乡，是那个哈尼语叫：“出读”，汉语叫热水塘的小村子。这个秋天，故乡矮矮小小的坐在县城以西的那座山坡上，像一个疲惫的老人。

故乡不过中秋节，故乡人天天团圆。我离乡多年，对这几乎整个中国都在过的节日，没有故乡那样淡漠，却也不存在多少热情。所以，现在我坐着，怀念或者悲哀。

故乡这时节秋收，虽然不过节，人们心里也是欢愉的。空空的谷仓顿然装满了谷物，尽管它们很快便不知去向，尽管大多数谷仓等不及来年秋收便匆匆地空了，这个季节仍然带给人们莫大鼓舞，它有着富足的表象，就像人们所渴望的那样，一向空落的心得以暂时的满足。

故乡也没有田园牧歌之美。三年前雨季的一个清晨，故乡正准备隆重举行库扎扎节。一条即将宰杀的牛栓在村边的树桩上。尽管下着雨，人们怀着节日的喜悦来到了村边，想把牛杀翻祭祀寨神。这时，不知是什么地方发出一声巨响，这声音听起来把天空都震破了，把人都震晕了。接着有石头碰撞的声音、树木折断的声音、鸡飞狗叫的声音......人们看见泥石流发生了，它从山坡上向寨子冲去。人们惊呼，人们逃命，人们哭泣......它还是经过了寨子，经过了那些简陋的房屋，经过了田地，吞噬了无数牲口和五个人的生命，它经过的地方留下一条红色的带子，像一串长长的省略号，省略了所经过的一切。人们以为自己在做恶梦，但醒来时他们失去了亲人、房子、牲口和土地。故乡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哭了，受惊的魂魄至今没有安定。现在，故乡害怕回忆那个早晨，装作失去记忆的样子，每天早出晚归。故乡多么不幸！

秋天使土地金黄、使谷物成熟，这是它对故乡的全部意义。故乡连分离都做不到，怎么会盼望团聚呢？它盼望的仅仅是吃饱肚子。

故乡不过中秋节，然而在故乡看来，整个秋天就是一个最激动人心的节日。

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