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灵魂永恒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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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已故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一位已故著名法国女作家玛格利特.杜拉斯;当面对"不朽"这个命题,俩位20世纪伟大作家所呈现的灵魂之美,是的,性别在这里已经无关紧要。
全部哲学中最感人的篇章莫过于柏拉图的<斐多篇>.这篇对话说的是苏格拉底的最后一个下午,当时他的朋友们已得知德洛斯岛的船已到,苏格拉底那天将饮毒芹而死.苏格拉底在监狱里接见他们,他明知即将被处决.他接见了所有的朋友,只缺少一人.这里,我们读到了正如马克斯.布罗德指出的那样,柏拉图生平著作中写下的最激动人心的一句话.这句话是这么说的:"我相信,柏拉图病了."布罗德指出,这是柏拉图在他洋洋洒洒的长篇对话里唯一一处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总之,这给了我们一种不确定的感觉:这伟大的时刻,他是否亲自在场.
据推测,柏拉图写下这句话是为了更加超脱,似乎在告诉我们:"我不知道苏格拉底在他生前最后一个下午说了些什么,但我很希望他说过这些话."或者说:"我可以想象他说过这些话."
我认为,柏拉图掌握了说话最佳的文学美感:"我相信,柏拉图病了."
接着,提出了令人赞叹的请求,也许这是对话中最精彩的部分.朋友们进来了,苏格拉底坐在床上,他的脚镣已被取下,他抚摸了一下膝盖,感到去掉枷锁后如释重负的愉快,他说:"真奇怪.枷锁压在身上是一种痛苦.现在我感到轻松,因为我身上的枷锁已解除.愉快和痛苦并肩而行,是一对孪生兄弟."
多么了不起呀!在那样的时刻,在生命最后的一天一,不说死到临头,而在思考愉快与痛苦的不可分割.这是在柏拉图的著作中找到得到的最激动人心的一次请求.它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大无畏的人,一个死到临头而不言死之将至的人.
后来据说那天他是被迫饮服毒药的,接着就发表了那篇对我们来说有点变了样的演说,他在演说中大谈两种存在:两种实体,即灵魂和肉体.苏格拉底说,失去了肉体,精神实体(灵魂)能活得更好,肉体只是个障碍而已.他想到了那个理论---那个理论古代很普遍----我们都受到肉体的囚禁.
......
我们的自我,对我们来说是最无关紧要的。我们的自我感觉意味什么?我感到我是博尔赫斯与你们感到你们甲、乙或丙,会有什么区别?没有任何区别,一点也没有。那个我是我们大家共有的,是以这样或那样方式存在于所有人中间的。于是我们可以说不朽是必要的,但不是个人不朽的。比如说,每当有人爱上了敌人,就出现了耶稣的不朽。这时他就成了耶稣。每当我们重读但丁或莎士比亚的某一句诗时,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成了创作这诗句时的莎士比亚。总之,不朽存在于别人的记忆之中,存在于我们留下的作品之中。一旦这部作品被人遗忘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在这最近二十年里一直在研究古代英语诗歌,许多古代英语诗歌我能倒背如流。我唯独不知道的是这些诗人的名字。这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我在重读19世纪诗歌的我感到我成了那个世纪的某个人,那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一忽儿工夫,他就活在我身上,我并不等于那个已作古的人。这不仅仅因为他们和我们属于同一血统。
诚然,我们继承了我们血统里的一些东西。我知道---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每当我重读英语诗时,我的声调酷似我父亲(我父亲死于1938年,与卢戈内斯同年逝世)。当我重读席勒的诗句时,我的父亲就活在我身上。其他听过我朗读的人将活在我的声音中,我的声音是我父亲声音的反映,我父亲的声音也许是比他更年长者的声音的反映。我们由此能得知什么呢?那就是说,我们可以相信不朽。
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这种或那种方式在这个世界进行合作。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这个世界更加美好。如果世界真的变得更加美好了,那将是永久的希望;如果祖国得到了拯救,(为什么祖国不需要拯救呢?)那我们都将在这场拯救中千古不朽。不管我们的名字是否被人知晓。这无关宏旨。最重要的是不朽。这种不朽体现在著作中,留存在别人的记忆中。这一记忆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可能只是一句随便说说的话。比如:“某某人死了比活着有价值。”我不知是谁第一个想出了这句话,每当我重复这句话使,我便成了那个人。假如说他活在我身上,活在每一个重复这句话的人身上的话,那么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仁兄已经故世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运用在音乐和语言上。语言是创造出来的,语言向来是一种不朽的东西。我一直在使用西班牙语。有多少亡故的西班牙人活在我身上?我的意见也好,我的看法也好,都无所谓;过去人的姓名也都无所谓;只要我们继续不断为世界的未来,为不朽,为什么的不朽做出有益的事来。这种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何必总要推测我们下一辈子里别人还记不记得我们呢?就好象我终身念念不忘我在巴勒莫、在阿德罗格或在蒙得维的亚度过的童年似的。为什么总在流连这些呢?这是一种文学技巧;我可以忘掉一切,我还是我,这一切都将留在我的心上,虽然我不提它的名字。也许最重要的倒是那些我们记得不准确的东西;也许最重要的是我们下意识记住的东西。
最后,我要说,我相信不朽:不是个人的不朽,而是宇宙的不朽。我们将永垂不朽。我们的肉体死亡之后留下我们的记忆,我们的记忆之外留下我们的行为,留下我们的事迹,留下我们的态度,留下世界史上这一切最美好的部分;虽然我们对此已无法知道,也最好不去知道。
错了,人们是搞错了。人们犯下错误只要几秒钟就可以传遍世界。这种丑事在上帝统治的范围内一直是存在的。我的兄弟是不死的,只是我们看不到他了。不死,在这个哥哥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潜存于他的肉体之中,而我们,我们竟看不到不死本来就寄居在这个肉体之内。我的哥哥的肉体是死了。不死和他一起也归于死灭。现在,这个曾有什么寄居于其中的肉休是没有了,这种寄居也没有了,但是这个世界照样运行不止。人们是彻底地错了。谬误已遍及宇宙万物,可耻的丑闻也是如此。
在小哥哥死去的时刻,这一切本来也应该随之消失。而且是通过他。死就像是一条长链,是从他开始的,从小孩子开始的。
孩子死去的肉体,对于以它为因而发生的许多事件,是无知无觉的。他二十七年生命,不死就隐藏于其中,它叫什么名目,他也不知道。
我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所以,我一经有了这样的认识,一一这本来也很简单,即我的小哥哥的身体也就是我的身体,这样,我也就应该死了。我是死了。我的小哥哥已经把我和他聚合在一起,所以我是死了。
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人们。让他们明白,不朽就是朽,不死就是死,不死也可以死去,这是已经发生并且继续还在发生的事实。不死也未见得就意味着这样,它就是那种绝对的两重性。它不存在于具体的细节之中,它仅仅存在在原则上。不死本来就寄托在存在之中,有些人在不知对之有所为的条件下,是能够把不死寄之于存在的。同样,另一些人在相同的条件下,在不知能够那样做的条件下,也可以在这些人身上把不死寄托在存在之中。要告诉他们,这是因为不死觉察到生命是不死的,因为不死原本就寄托在牛命之中。要告诉他们,不死不是一个时间久暂的问题,不是一个不死的问题,而是至今不为人知的另一种事物的问题。要告诉他们:说它无始无终,和说它与对生命的意识共始终,同样是谬误的,因为它既具有精神的性质,同时也有追求虚无的性质。请看沙漠的僵死的砂砾,小孩的死去的肉体;死是不到这里来的,在这望它就停止了,在外部逡巡,绕开,离去。对于小哥哥来说,那是一种不带缺陷、没有传奇性、不带偶然性、纯一的、具有唯一内涵的不死。小哥哥在大沙漠中,没有呼叫,什么也没有说,在彼在此全一样,一句话也没有。他没有受过教育,从来没有学习过什么。他不知怎么谈话,勉强能读会写,有时人们甚至认为他连什么是痛苦也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什么都不理解,而什么都怕。我对他的爱是不可理喻的,这在我也是一个不可测度的秘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爱他竟爱得甘愿为他的死而死。一别十年,事情真的发生了,过去我可是很少想到他。我爱他,也许永远这样爱他,这爱不可能再增加什么新的东西了。那时我竟忘记有死。
----节选自玛格利特.杜拉斯<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