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
[法]沙尔。波德莱尔

一个从打开的窗户向里看的人,绝不如一个只看关闭窗户的人所看到的事情多。一扇被蜡烛照亮的窗户，是最深邃、最神秘、最丰富、最阴郁、最刺眼的。人们在阳光下看到的东西，永远不如在一块玻璃后面发生的事情更有趣、更吸引人。在这个或是黑洞洞、或是光亮的窗洞里，生命在生长，梦想，受难。

越过那些浪峰似的屋顶，我瞥见一个可怜的老妪。她早已枯瘦、干瘪，一直忙于什么事务，终日不出屋。于是，根据她的面容、衣着、举动，甚至于她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为这个老妇人编造了历史，更恰当地说，是她的传奇。有时，我一边哭泣，一边把这个故事讲给自己听。

如果那是一个可怜的老头子，我又会很自如地给他另编一段。

于是，我睡下了，我为能体味到别人的快乐和苦痛而感到很骄傲。

也许你们会问：“你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吗？”

可是，如果它能帮助我懂得，帮助我感到自己的存在，并知道自己怎样存在的话，那么我自身之外的真实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 群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在人群的海洋里漫游。要知道享受人群的美味是一门艺术。而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到：与所有同类人不同，他生机勃勃、食欲旺盛，在襁褓中，神仙就使他染上了乔装改扮、戴纱掩面的癖好，又为他造就了厌烦家世喜欢出游的毛病。

人群与孤独，对于一个活跃而多产的诗人来说，这是两个同义词，它们可以互相代替。谁不会使孤独充满人群，谁就不会在繁忙的人群中独立存在。
 
诗人享受着无与伦比的优惠，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使自己成为他本身或其他人。犹如那些寻找躯壳的游魂，当他愿意的时候，他可以进入任何人的躯体中。对他自己来说，一切都是敞开的；如果说有什么地方好象对他关闭着，那是因为在他眼里看来，这些地方并不值得一看。孤单而沉思的漫游者，从普通的一致中吸取独特的迷醉。他很容易地置身于人群当中，尽尝狂热的享乐。这些狂热的享乐，是那些向箱子一样紧闭着的利己者，和象软体动物一样蜷曲着的懒惰者永远也得不到的。他接受任何环境给予他的任何职业、任何苦难和欢乐。
 
与这些难以形容的狂喜、与献身于诗歌和怜悯的灵魂、与突如其来的一切历险、与陌生的过路人相比，人们常说的爱情是多么的渺小、有限和虚弱啊！

不妨告诉那些世上的幸运儿，哪怕只是为了煞煞他们愚蠢的骄气，天底下还有比他们的更大、更广、更深的幸福。殖民地的拓荒者，人民的牧师和浪迹在世界另一端的传教士们，也许会尝到一些这神秘的沉醉吧？他们置身于为自己的天性而建造的广阔的家庭之中，有时会笑那些为他们不安定的命运和朴素的生活而抱怨的人们。  
 
                                                         ----节选自《巴黎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