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意大利。

 

这是佛罗伦萨。

 

这是一家饭店的餐厅。

 

这是晚餐时间。

 

这是许多人共同进餐的时刻。

 

餐厅用餐的人里，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游客，有位年轻英俊的男士坐在餐厅的靠椅上，用餐刀无聊的摆弄着白瓷碟子里的烤肉。其他人都在聊着关于意大利和意大利其他的话题。

 

露西和她的监护人走过狭长的楼梯，穿过餐厅的中央，往靠里面的餐桌走去。拉开椅子，坐下来。

 

“伦敦的穷困和佛罗伦萨的穷困又有很大不同。”表姐面对拥挤的餐厅发着牢骚。

 

露西环视了四周，刚要停顿下来的眼神，和那位金发蓝眼睛的年轻男士轻微碰触。

 

他好象很腼腆，无精打采的搭拉着的手挂在靠椅柄上，一只手继续摆弄着碟子里的食物。

 

他把牛排切成小块在白瓷盘里摆出一个大大的“？”，他把碟子转过来，让问号的曲度向上，朝向露西，看着露西的眼神充满了孩子气。

 

“普太太，你喝的是柠檬汁吗？”坐在男士身边的老年男人问道，他看起来是他的父亲。

“是的，正是柠檬汁。”

“快放下，普小姐，那是一些酸性物质，对肠胃有害无益的。”

普小姐没有听从这个陌生人的建议，摇了摇头，继续喝她的柠檬汁。

 

“我会让服务员为你换一件看的见风景的房间，等下，我马上去办这事。”露西表姐边切肉边对露西说。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呢？”露西说。

“不，一定要给你。”露西表姐皱皱眉，用叉子叉着盘子里的牛排，“这块肉肯定是煮过头了，一点黏性都没有。”

 

餐桌对面，两位老太太喝着酒，在谈论她们喜爱的蓝色雏菊。

“那里不是有我们喜欢的雏菊吗，满山遍野都是，真是美极了。”戴着插着花朵的帽子的老太太说。“我认为那些小雏菊是最吸引人的，你说呢，罗小姐？”

旁边另一位抹着浓浓胭脂的老太太说：“我喜欢大朵一点的，像任性的玫瑰。......火辣辣的像热情的郁金香。”

 

年轻男士和他身边的老男人认真的听着她们的交谈。

 

“假如我住了有景色看的房间，你妈妈肯定不会原谅我的。”露西的表姐依旧在这个问题上打转。

“妈妈会宁愿给你住的。”露西叉起一小块碎肉轻声说了一句。

“能看到河的房间是给你定的。”表姐再次表示肯定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房间已经没了，吵这些干什么？总之没有景色看是肯定的了。”露西不想和这位虚伪的监护人说这个话题。

 

“我房间有风景看。”老先生很热情的接过她们的话茬。“我有，我的儿子乔也有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这是小儿乔。你们可以住我们的房间。你们可以住我们的房间，我们可以交换。”

“实在衷心的感谢，恕我们不能接受。”表姐匆忙拒绝了这个热情的陌生人。

露西看着她的表姐，有点气愤。

“为什么？”老先生大声的问。

“其实......”“露西！”露西刚想解释，缓和一下气氛，马上被她的表姐制止了。

 

“女人喜欢有风景的房子，男人到无所谓。”“乔，劝劝她们。”老乔对儿子说。

“只要有房间住，我没什么好说的。”乔继续漫无目的的摆弄着他的食物。

“美好的事物总是超越常规，任何形式的常规，我并不在乎没有景致，我反而喜欢看屋内的东西，这是鸟儿歌唱的地方，蔚蓝的天空就是这里。只要五十分钟，我们就可以换过来，你们就可以看得见风景。”老先生陌生的热情于事无补，表姐的表情依然冷漠而体面。

 

最终，房间换了，由饭店里一位毕牧师主动做中间人。

 

二。

 

“我想把大的房间给你，我是个世故的女性，但我知道事物发展的可能性。”露西站在窗户前，看着窗户外的河水，表姐在边收拾东西边说着话。

 

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乔刚刚住过的房间。

 

乔径直走进房间，走过露西和表姐的中间，把问号翻过来，是一副普通的人像壁画，然后匆匆离去。

 

饭店钢琴室里露西弹奏着贝多芬的曲子，音符在露西投入的手指下，拨起一圈圈高亢的水纹，在佛罗伦萨的河边，带着意大利的气味。

 

乔父子此时正悄悄的溜进餐厅里那对谈论雏菊老太太的房间，把一束刚刚采来的蓝色小雏菊插在老太太们的床沿上。

 

“露西小姐，我比你们早一天到这里，这里的客人来来去去总让我觉得无法留下些什么。”毕牧师按住胸前的十字架，继续说：“露西小姐，您真美！恕我直言您这样可爱的小姐是为了什么来到意大利这个偏僻的小镇，我可以冒昧的问您这个问题吗？”听着钢琴曲的毕牧师问露西。

“你怎么也和罗小姐一样，毕牧师，你不是说你也在写小说？”露西对毕牧师的老妇人般的喋喋不休感到厌烦。

“假如是，你一定是女主角。”“而且我会这么写，假如露西生活像她弹钢琴那样，那她的生活一定是多姿多彩的，不仅仅对她来说，对我们来说也是。”毕牧师温和的说。

“母亲不喜欢我弹奏贝多芬的曲子。”

“事实上，他的曲子非常好。你不想再弹一曲吗？”毕牧师对露西说。

“不，我要出去走走。”露西开始感到烦躁。

“只是一个人，应该这么做吗？上帝可不希望美丽的景色只留给孤独的人。”毕牧师耸耸肩膀。

“你们总认为最好是留在家里，我不会走远的，我保证。”露西离开了钢琴室。

 

三。

 

广场，博物馆，圣克罗齐大教堂。

 

露西独自一人穿过人群，走进教堂。

 

老乔先生突然站在了露西的背后，手里握着几支刚才没插完的蓝色小雏菊。

 

前面是教堂，有一位专职的讲解牧师在讲解教堂的历史和文化。

 

“嗨，伊牧师。”讲解牧师和老乔先生点点头。

 

”这是圣方济归天，床边圆满了......请小心这些杰出的作品......”伊牧师看了看怀表，“当然在王权的时候，遭受到破坏......”

“快看，那胖子，他一定有我这样的体重，他飘在空中就像个大气球。”老乔大声的给露西指向壁画里那胖子的所在。

 

旁边听讲的人都朝老乔看，露西把目光移向了壁画。

 

“记住这圣十字教堂的史事......它完全是由信念而建成的......”伊牧师讲解的声音飘荡在教堂上空。

“的确是由信念建成的，这也意味着人们的劳动没有得公正的报酬。”老乔噘噘嘴低声哆喏。

 

伊牧师走下讲台，走到老乔身边。

 

“或许。柏鲁兹小堂对于大群人来说，是小了一点。但起码去那，没有人会打扰我们。”伊牧师离开了他的课堂。

“牧师......你不必......”老乔已经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露西站在老乔身边，旁边的人渐渐从他们身边散去。

 

“糟糕，糟糕！”教堂中央，乔站在那里。一个教堂管事走过去，想要和他说什么，大概出于对游客的礼仪。刚刚伸出手，碰到乔的衣袖，乔突然很虔诚的跪在了地毯上。

 

露西看见了这一幕，感到非常有意思。乔总是这么有意思，包括那个俏皮的问号。

 

“这孩子做事常常超越常规的。任何形式的常规。”老乔对露西说。

“为什么会这样？”露西问。

“问得好，那得由他小时侯说起，他自小就没有受到宗教影响。”老乔摇摇头。

 

老乔的话让露西感到不安，她推脱说出来太久表姐会担心，她打算离开这对奇怪的父子。

 

“我并不希望你爱上我的儿子，但请你尝试去帮助他，免得他整天忧忧郁郁的。这是宇宙的规律。我相信你不会拒绝我的。”老人的眼里露出一丝慈父的忧伤。

“我不会，完全不，乔先生。”露西回答他。

“那请你帮助他，令我儿子相信，在“为什么”这个词语之旁，存在着另外一个词语“是的”“是的”“是的”......

“你儿子没有什么嗜好吗？”露西试着找一点适合气氛的话题。

“比如，我面对钢琴时，就会忘掉所有的忧愁，我弟弟从集邮中获得无穷的乐趣。”露西内心的不安愈发的强烈，她向这对父子行了个礼，隐约感到乔怜悯的看着自己，露西冲忙对老乔说：“我看我真的要走了，乔先生，我表姐一定在为我担心了。”

“可怜的孩子！”老乔严肃的瞧着露西说完这些。

“可怜的孩子？”“一点也不，我认为我很幸运！我很快乐，生活很愉快！多谢指教，再见！”露西单薄的背景，从老乔的眼前匆匆离去。

 

 

 四。

 

佛罗伦萨的弄堂。

 

充满墨绿色的阴暗和生命本身的颜色。

 

罗小姐拉着露西的表姐穿过这些高大建筑物之间的弄堂。

 

“我们可能迷路了。”露西表姐看着阳光灿烂的房顶，从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

“看指南针是没用的，向别的女士打听就是了。这是我们度假的诀窍之一。”罗小姐显得很有经验。“一定能知道的。”

“门该开的时候自然会开，我认为就像露西小姐现在这样。”

“门，罗小姐指的“开”的什么？”露西表姐疑惑的拨动手里的指南针。

“异性之间的吸引......”罗小姐神秘的笑笑。“我会让你信服的，夏小姐，以我的经验和独特的眼睛能够看透你表妹露西。”

“罗小姐，你这样说话，似乎超出了正常的范围。”露西表姐忽然觉得被冒犯了。

“不，年轻的英国女孩的情意，将被意大利引出来......”罗小姐收起手中的遮阳伞，“为何不去好好感受一下呢，跟着露西的年轻......”她朝露西表姐眨眨眼继续说：“看目标是什么......”

 

离她们不远，弄堂的过道口站着三四位年轻的意大利男人，其中一位抽着烟，一位靠在墙上，看到两位中年女士从他们身边经过，非常热情的和她们打招呼，雪茄从年轻的嘴唇里喷出墨绿色的烟，一股强烈的热情箭一样跟随着两位经过弄堂的女士，她们的背上好象燃起蓝色的火焰，在阳光无法照见的弄堂从佛罗伦萨的天空跌下来，掉在那些愿意接住火焰的女人的黑斗篷上。 

“深呼吸......”“这气味......”“独特的意大利味道，就在这里，亲爱的。”
“深呼吸！”罗小姐命令露西表姐去感受她感受到的味道。“每个城市都有其独特的气味。”罗小姐得意得笑笑，露西表姐一脸局促的跟在步子轻盈的罗小姐后面，她用手帕掩住鼻子，跟在罗小姐的身后。背后一些热情的难以挪移的目光，注视这两位英国来的中年女人，消失在弄堂墨绿色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