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新不弃旧家兴持强莫凌弱国泰
(2022-10-31 08:4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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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亮从互惠超市买了瓜籽、花生,钻进浓雾,跳跳蹦蹦往家走。
今天他要在家里举行同学茶话会。鱼塘湾中学因拆迁转入市名校梓中的二年级学生亮亮上周语文、数学考了全班第一名得到20元奖金。同学虎头、黑狗都说“该亮亮办招待了。”
虎头家搬新房那天,在家里请几个同学欢聚,亮亮作为转入梓中的新同学受到虎头的邀请。黑狗过生日那天也邀请了亮亮。亮亮转入梓中后还没邀请同学来家玩过。征求妈妈的意见,妈妈素来是很少请客人来家的,包括她自己和亮亮爸爸的同事、朋友,一是因经济拮据二是没什么喜事。但这次亮亮征求妈妈的意见,妈妈却破例地同意了。因为她想到鱼塘北的拆迁已开始,接下市房改办也要同鱼塘南签拆迁合同,只要拿到赔偿新房的合同就是一件大喜事。妈妈对亮亮说:“就定在清明那天吧。听说清明那天合同要签下来,我家也将住新房,也值得炫耀啊。”
亮亮从南光路西踏上往家走的小路。浓雾中听到挖挖机、推土机“轰嗡轰嗡,笃笃笃”的作业声。这里正建一条通沱江河滨路的市政公路。
前面鱼塘北低洼地是赵四叔的家。他家周围,建公路的填方堆得已高出他家屋顶一、二米。他要出门,要么爬上这些填方的土丘要么游泳过鱼塘。听说国家的赔偿已经下发,他就是不搬迁,别人都叫他钉子户。
赵四叔家门口,停着一台不用择路、不愁土丘低洼的挖挖机。巨大的挖挖高高地伸在赵四叔的屋顶上方。
赵四叔和赵四妈手挽手唱着“我们手挽手……”档在挖挖机前面。听赵四叔家里还有他家儿媳的不满周岁婴儿“儿呀,儿呀……” 的啼哭声。
挖挖机的驾驶员同赵四叔赵四妈说:“让开,让开。别妨碍市政公务施工。”爬进了驾驶室,打火发动了挖挖机。亮亮似乎觉得那巨大的挖挖就像猪八戒的九齿钉耙,时刻都会狂呼:“天蓬元帅在此,看耙!” 赶紧上前两步关注。
挖挖机进进退退,狰狞的挖挖也放下又扬起,但到底没对赵四叔的屋子动真格的。
赵四叔赵四妈却怕挖挖机的驾驶员动真格的,先是急忙睡在地上,说:“要拆我家的屋子就从我两口子身上开过去。” 仰头望望巨大的挖挖已伸在屋顶高空,认为睡在地上无济于事,两口儿又手牵手往自家屋顶上爬。说:“我两口子不要命了,屋子里的娃儿也不要命了。”
“哗——”一声,排洪沟向鱼塘灌入湍急的水流。有人大喊:“赵四,快下来。房子要淹了,房子要垮……”
驾驶员熄了挖挖机的火,跳出驾驶室,说:“我只是吓吓你两口儿。明白告诉你两口儿,法院已判决强制拆迁。一会儿来宣读判决书时,我就是一具不懂感情不知谁死谁活的机器人了。”
亮亮想这赵四叔两口儿也真是:听说国家拆你家屋子建了这条公路,整个龙马潭区就构建了完整的消防通道哪点儿不好;国家拆了你家屋子赔给你家新屋子又有哪点儿不对;我家正等待快签下合同快拆迁呢!想到这,亮亮赶紧离开赵四叔钉子户家,回自己家去关心爸爸今天去开会的事儿:拆迁赔偿合同签下来没,我家今后的新房在哪?
亮亮现在的家在鱼塘南。这儿原是磷肥厂。磷肥厂破产关闭后,国家就把这块夹在鱼塘和沱江间的地盘划给了渔业社。
亮亮跳跳蹦蹦到了家门口,还没见到今天邀请的同学。问:“妈妈,怎么还没同学来呢?虎头、黑狗嚷得那么起劲,该早到了呀。”
亮亮妈东张西望,嘴里咕哝:“咦……”
“哇——”屋子后跳出做着鬼脸的五个同学。除了虎头、黑狗还有长颈鹿、花猫和白兔。花猫和白兔是女同学。亮亮家飘荡一阵喜庆的嘻嘻哈哈。
亮亮妈被同学们活泼、愉悦感染,自己也兴奋不已,请同学们:“屋里去坐,屋里去坐。” 转身到厨房提出一壶泡好的苦丁茶进了屋子,安竹椅、摆茶碗。
亮亮带领同学们进屋,发现门框上贴了一副对联:
门楣上的横联是:
民安国泰
这不是春节见惯的“四季发财家兴旺,八方进宝福临门” 之类的俗语,亮亮便摇头晃脑地品读,并评语:“常说‘国泰民安’,这‘民安……国泰’? 好,就是好。 ”
虎头说:“黑狗贴的,黑狗的作文。”
黑狗说:“不是,不是。是我舅舅写好叫我带来贴上的。我舅舅听我讲要到亮亮家做客,就要同我一道来。我说:‘同学都是孩子,不与大人同流。’舅舅就写了这副对联叫我带来贴上。舅舅还说:‘亮亮家今天必定是搬新家预庆。’”
亮亮妈在屋里叫:“同学们都请进来坐。亮亮,今天你是主人,进来安排同学们坐呀。”
同学们陆续坐到一张竹条镶边的木桌周围的竹椅上。
虎头说:“欢迎此次茶话会的召集人亮亮讲话。同学们鼓掌欢迎。”
在同学们的鼓掌声中亮亮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致欢迎词:“同—学—们—好:在这春光明媚的季节,有幸同学光临我家,山在欢呼海在笑……”
虎头即刻打断:“亮亮语文考100,讲话却不行。什么‘山在欢呼海在笑’,大词小用。白兔发言。讲切题点,讲讲检查了亮亮家的观感。”
白兔说:“观感大家讲。”
虎头、黑狗、其他同学都说:“白兔是班里的卫生委员,先讲。”
白兔说:“那好吧。我讲了,都要发言。” 她站起来东张西望,又摸摸这摸摸那,说:“亮亮家一尘不染、窗明几净、简洁明快、古朴清雅。有点儿像诸葛亮的茅庐又有点儿像任盈盈的琴房。住这样的屋子使人爽快,面对洋楼大厦也不会见房思迁。花猫,该你了。” 坐在了竹椅上。
花猫站了起来,说:“同意白兔的观感。但我听说这一带都要拆迁,亮亮家将搬到新房去。搬新房好,将有书房、电脑室、健身室,如果亮亮是女孩子,亮亮妈一定还会为亮亮弄个化妆室。我为亮亮高兴。该长颈鹿了。” 也坐下。
长颈鹿站起来,说:“顶白兔。但这屋子稍嫌矮了点,搬洋楼大厦好,也顶花猫。该虎头、黑狗了。”
虎头说:“我家刚搬新房。花猫太富于想象。但愿语文、数学状元住房也状元。” 黑狗说:“亮亮家住房状元那天,我们再来祝贺。好不好?”
同学们齐声说:“好,好得很!”
亮亮妈笑得裂着嘴,说:“谢谢同学们的美言。同学们都吃瓜籽、吃花生。” 把亮亮买回的瓜籽、花生用瓷盘摆在了桌上,又把每个同学身前的小碗倒上苦丁茶。
同学们七嘴八舌议论:新房要粉刷成什么颜色好,屋子里究竟用塑料花装饰还是养真花好?
亮亮妈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绿色晶莹的粑粑,说:“今天是清明,应个时令,请同学们吃清明粑。”
同学们伸手拿起清明粑,吃在嘴里,都说:“香。好吃。清香。” 花猫问:“什么料怎么做的?我在家从来没吃过。”
亮亮妈说:“做这清明粑主要食材是一种叶子细长,叶面有白色茸毛,扯断有丝,开黄花叫‘阮七’的野草,又叫清明草。将‘阮七’草打成浆,按三七比与米粉混在一块儿做的。老嫩靠水分的掌握,要它糯不糯看加糯米的多少。”
花猫、白兔说:“亮亮妈真是好妈妈,好手艺。这‘阮七粑’吃一次,下辈子都想。”
亮亮妈说:“前辈人吃的‘阮七’粑我可不想。”
同学们都问:“为啥?”
亮亮妈说:“我今天也做了几个。同学们尝尝就知道。” 随着又到厨房拿出几个一看就不晶莹细嫩的“阮七粑”放在桌上。
花猫拿起一个咬一口,尝尝,说:“筋筋渣渣。不好吃。口感就不好。”
亮亮妈说:“这就对了。前辈人吃‘阮七’是60年大灾荒。没法打成浆,只稍用开水烫一下,用刀剁剁,倒三七比加点无论什么淀粉就捏成粑,蒸熟。所以有‘筋筋渣渣阮七粑’一说。时代进步了,‘阮七’粑也进化了,才好吃。”
花猫得意地说:“所以,还是我说得对。时代进步了,旧房不要留恋,搬新房好。我就从没一件衣服第二年再穿。”
虎头、黑狗说:“就你穿得花里胡哨!也太浪费。”
“你,你们……” 花猫不依起来,要哭。
亮亮妈赶紧劝慰:“没事,没事。这两位男同学是表扬你。我想穿得花里胡哨还没得穿呢”
浓雾中有人在叫:“图新不弃旧——拆,存,翻新,装修一条龙嘞——”
虎头说:“有人好眼力,远远在念黑狗贴的对联。”
念对联的人还在念:“图新不弃旧,持强莫凌弱——”尾音拖得长,而且越来越近。十足揽生意的叫喊。
黑狗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说:“是我舅舅。”
果真是,黑狗舅舅已举一块写有“装修”二字的木牌踏上了亮亮屋前的坝子。黑狗出门迎上去,责怪说:“舅舅,叫你不要来,却怎么来了?”
黑狗舅舅说:“我来,又不干扰你。大人有大人的事。”
亮亮妈说:“是的,是的。同学们仍到屋里去喝茶、吃瓜籽、摆龙门阵。黑狗他舅舅、大兄弟,坐,坐。” 边热情招呼边端两把竹椅摆在屋前坝子中,又端了条独凳摆上茶和瓜籽、花生。才问道:“大兄弟,来看你侄子,不放心?”
黑狗舅舅说:“不是,不是。放心,放心。我听狗儿说亮亮家请同学欢聚,我想鱼塘南的拆迁必定快了,我来是找点生意做。”
“哦,”亮亮妈疑问:“找生意做?”
“是这样的,” 黑狗舅舅说:“我混饭吃的活儿是拆存翻新装修一条龙。先讲我为啥要干这活儿?面对我们国家还将长达一、二十年的城市化拆建,兴建。我的想法是——就像同学们作文一样得有一个中心思想:那些被拆房的业主屋子的保险窗呀、屋内的保险门呀、洗涤槽呀、热水器呀等等,还有桌椅板凳之类舍不得扔掉的我帮他们拆下翻新再安装到他们新分到的屋子里去。这样,被拆房的业主省了再置家具的钱;我呢,除翻新费外寄存在我那儿的物品按时间每天收取0·1‰寄存费。超过1000天不取货,我有权按无主物处理——我家有限的空间要充分流通利用呀。所以,我听说这鱼塘南签下合同就拆迁,先来逛逛。”
亮亮妈说:“好,好。大兄弟这生意算是找对了门道。我磷肥厂破产后瞎闯一阵,现在靠批发市场买来水果零售。大兄弟好,有脑筋,利人利己。图新不弃旧好口号!”
黑狗舅舅问:“亮亮妈,哪你房子拆迁,家具寄不寄存翻新呢?”
亮亮妈说:“我倒想搬进新房前家具有存放的地方。可我家都是竹木家具,不值几个钱的。”
黑狗舅舅问:“扔了?”
亮亮妈说:“扔!我舍不得。我的意思是大兄弟按0·1‰收费没什么赚头。”
黑狗舅舅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要做这生意,半多的想法还是咱老百姓图新不弃旧。信不信,任人评说;说我唱高调自比雷锋,也任人评说。”
亮亮妈说:“信。我就相信你是雷锋再世。我家马上就拆房子了,家具全寄存在大兄弟那儿。亮亮爸一会儿就散会回家,拿到了房屋拆迁赔偿合同我就与大兄弟签家具寄存翻新的合约。”
黑狗舅舅说:“好,好好。我们国家图新不弃旧,拆了你家房子会赔偿的。祝贺亮亮妈家将搬新房。”
将近中午,浓雾渐渐稀薄,天空已见到一团朦胧的太阳。
小路上一个汉子低垂着头缓慢走来。
“爸爸。”坐在竹木桌上方的亮亮首先看见,冲了出门,叫道:“爸爸!爸爸回来了。” 同学们也跟着亮亮到了屋前坝子围住亮亮爸分享好消息。
亮亮爸走到屋前坝子中一言不发。
亮亮妈问:“合同签下来了?”
亮亮爸说:“没签,也签了。”
亮亮妈说:“那我就不懂了。”
亮亮爸说:“这次拆房赔偿是新文件,叫什么‘二草案’。早先‘一草案’还好,按相同面积赔偿房屋,老百姓无忧无愁。这个‘二草案’按当地当时同类房屋价格赔偿现金,老百姓遭殃了。知道鱼塘北赵四家吧?每赔偿380元。实事求是的说,赵四家渔业社的土木结构的房子也只值每380元。但扪心想想:当今城镇化已七、八年,有钱的早买新房住新房了,没买新房的都是剩下的穷人;赵四拿到每380元的钱又到哪找地皮建呢?去买吧,3800元都买不到1。”
亮亮妈眼下关心的是自家,问:“对我家怎么赔偿?”
亮亮爸说:“我家是磷肥厂的砖混结构房子,值钱一些,每赔偿800元。但我们仍没法建没法买啊。”
亮亮妈问:“签了?”
亮亮爸说:“我没签。但渔业社与政府签了。这块地皮包括地皮上的建筑物在磷肥厂垮台时都划给了渔业社的。”
亮亮妈问:“哪怎办?”
亮亮爸说:“只有当钉子户喽!”
亮亮情急地说:“不,不要。爸,挖挖机像天蓬元帅的九齿钉耙……”
亮亮爸说:“亮儿,我不知道你在讲些啥。但要拆我们的房屋得法院宣判。”
亮亮说:“法院宣判强制拆迁,九齿钉耙就是不知谁死谁活没感情机器人。”
此时,鱼塘北像散了电影朝这边过来好些个人,奔走相告:“赵四家的房子拆了。钉子拔了。” 走拢亮亮家屋前坝子又站下议论。一个抱婴儿的大妈说:“好险!幸好我把娃儿给抱出来了。” 一个老头说:“拔钉子,拔钉子……船打烂了捞几颗钉钉也好;赵四先是渔转非城市人口了,现在拔钉子屋子被拆,接下是他自垦自种的土地是国家的,庄家全会铲掉,以后的生活……”
黑狗舅舅觉得没啥意思,摇了摇头,站起来走了。
远处,传来他“图新不弃旧,持强莫凌弱——” 拖着长长尾音的叫喊,像广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