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路上遇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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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harles
Charles就是在冰川快车上坐我对面的美国老头,身量跟长相看上去很德国。聊起来之后才知道他只身来到瑞士的原因竟然是 -- 寻根。
19世纪中期,他的曾祖父由于在国内找不到工作而萌生了去新大陆掘金的想法,于是,Achenbach家族的一脉就此从瑞士分离出去,出现在了大西洋对岸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采矿场上。
这让我想起了在纽约Ellis岛移民博物馆里看到的一张照片:在海上漂泊了几十天后,又一批欧洲移民登陆美利坚。“仔细去看那每一张脸,每一张脸上都呈现了不同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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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脱、惶恐、不安、期待、茫然、兴奋、无奈......巨大的未知象一个黑洞一样把他们吸了进去,他们没有其它选择,唯有选择跟着人群前进、前进、前进。”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9e82fa0100g7q0.html
Charles的曾祖父或许就在这群人中,谁知道呢?
“第一代移民是最勇敢的,但也满怀悲伤。”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时时想念故乡,却再也没能回去。”
“是什么让他们能够承受沉重的悲伤和辛劳,而在新的土地上努力生活下去的呢?”
“信念 -- 相信生活可以过得更好!”
Charles今年60岁。花甲之年,他给自己的礼物是一次寻根之旅。
在此之前,他试着写了几封email给曾祖父老家的一些人。当然,他并不认识这些人,只不过他们都拥有了同一个姓氏。可惜,事情并没有按照期望的行进,发出去的信石沉大海。但是,他还是来了,找到了那个村子,找到了几个家族老人,听到了不少关于从前的故事,并且在镇民政局找到了跟曾祖父有关的文书证明。
我比较不能体会他那种所谓寻根的热情,当然也感受不到他寻获的欣喜。但是,我也有一点感慨,这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中国发展那么快,处处是破旧立新。就算我的根在上海,我也已经几乎找不到幼时生活过的痕迹。而说得再大一点,我们对自己国家和民族过往历史、文物的轻视,总有一天会让我们的后代变成无根可寻的浮萍。没有根,会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吗?
说回Charles。
至今,他和两个哥哥仍然生活在美国宾州的一个叫Bethlehem的小城,距离曾祖父最初工作过的采矿场也不远。他在社区大学教授解剖学,经常独自出门旅游。哥哥们连同他们的妻子都是非常保守传统的美国人,老觉得美国之外的其它地方都不安全。提到欧洲,他们可能会说,xxxx年发生过枪击案,太危险了!Charles问他们,那美国没有枪击事件吗?他们仍然不停地摇头。所以,哥哥和他们的家庭从来没有走出过北美大陆,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是佛罗里达。
要知道,他们真正的恐惧不是偷盗、抢劫、枪击,而是来自于对不熟悉、不确定的畏缩。曾祖父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以巨大勇气克服的软弱和犹疑,却在三代之后将他的孩子们困在了一片有限的土地上。所幸,Charles沿承了父辈的勇气、冒险与达观。女儿小时候,他就曾经开车带着她穿越美国,为的是let her see the world(让她看看世界)。他哥哥的孩子们仍然生活在美国,只有他的女儿远渡重洋选择了在英国工作。我笑他,when she saw the world she went to an even bigger world(你让她看到了世界,她就搬去了一个更大的世界)。
跟Charles的聊天从提到Bette Midler起突然切换到另一种基调,他像个小孩子那样high大了,嘴里不断地冒出“Oh My God! Oh My God!”
Bette Midler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红极一时的歌星、演员。当然,三年多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直到她的女儿Sophie来BBDO体验生活,并且做了我六个月的直接下属。本来Sophie要在我们这儿待上一年,可能是因为国内广告公司的生活实在辛苦又枯燥,她熬了半年就离开了。先在国内及东南亚旅行了三个多月,回美国后据说去了Sex and the City电影剧组做了助理制片。这是一个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女孩,但人倒还是不错。对我而言,这也是在BBDO的一段有趣经历。
顺嘴提到Bette Midler后,Charles顿时亢奋了。他掏出了iPod,里面存了Bette Midler两张专辑。“她是我最喜欢的两大明星之一!”我被要求好好听听Bathhouse Bette里面的一首歌。声音高亢清亮,但听过之后我很快就忘了歌名。
“你跟Bette Midler的女儿一起工作???不可置信!太神奇了!”他连着用了Incredible、Amazing这样情绪激烈的形容词。“这就好像说你跟Cher的女儿一起工作一样!......可你竟然不知道她有多有名?......”美国老头的脸上流露出可惜的表情,再加点不可思议。
至今,我仍然对Bette跟Cher无感,但我看着他手舞足蹈的劲儿,猜想这大概就像我们跟张艺谋、陈道明的儿子女儿共事一样的鸡贼跟兴奋吧。
2. 一见心动的日本背包客
有些人你瞥见了一眼就怦然心动,然后脑海里开始冒出关于他的很多故事,就像是我在采尔马特(Zermatt)候车时见到的那个日本背包客。
采尔马特是登山者的天堂。我看见他时,他正在火车站边的一个小咖啡馆歇着。日本的中青年男性,包括我之前看的那个欧洲火车之旅节目的主持人关口知宏,都是愣愣的略微带点轻佻猥琐的气质,亲和力是有的,但也不会勾起任何想要多了解他一点的欲望。
这个咖啡馆外的日本男人,外形有些像奈良美智,卷曲的头发略微凌乱、长及耳垂。肤色晒得很黑,可能是有几天没刮胡子了,从鬓角到下巴是一片绵密细硬的胡茬,更添了沧桑沉稳。他就一个人那样坐着,面前是静静的一杯咖啡,目光延伸之处空旷飘渺,好像落在了现实之外;而眼神却是异常坚毅。我猜,他是一个正在环游世界的背包客,黝黑的肤色暗示了他在路上已经有一段时间。这个人走过了什么样的旅程?一路上遇到过些什么样的人?经历过怎样的惊险与困难呢?好奇心让我差点想上去跟他搭讪,却终于还是缺乏勇气。
好吧,我承认 -- 我0.5的裸眼视力哪里看得到绵密细硬的胡茬,远远的交错又怎么能顺着他的目光延伸,以上纯粹是一瞥之下的想象。唯有坚毅的眼神,是我最确信的感觉。
或许以后可以给这人编个故事,名字叫做“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3. 老太与黄玫瑰
遇见老太是在Pilatus山麓等车回卢塞恩(Luzern)。我上去问个路,她就递过来一支黄玫瑰。当然,她不是要送我花,而是让我闻闻。说实话,我什么也没嗅出来;她抽手回去,又贴在自己鼻子底下狠狠地闻了闻,少女般天真的笑容在布满褶子的脸上绽开,“很香,是吧?”老人的英语很有限,她接下去的话里我只听到了一个词 - hospital,而这却是个强大的词语,足以激发我编造故事的动力。花儿是她去医院探望病人时送的?病人是谁呢?跟她又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些什么?为什么要送黄玫瑰呢?为什么会留下一支带回家呢?
我上网查了,关于黄玫瑰的花语多有不同,有表示珍重祝福、嫉妒失恋,有道歉,还有表达享受与你一起的日子。不知跟老太太有关的是哪一种;不过,老太说花香,而我却闻不到,大概也跟情境缺失有关。
Yellow rose. Hospital. Old lady. 这总让我想起海明威最好的六字小说 - For sale. Baby shoes. never worn. 蕴藏了多么丰富的故事啊!
看到欧洲的老人,总会让我概叹人家的福利制度和公民素质实在太好了,弱势群体 - 不论是老人、孩子,还是残疾人,都可以生活得泰然自若。那些满头银发、驼着背、走得颤颤巍巍的老人看上去该有八、九十岁了,这要在中国,基本上就整天在家歇着了,这里却满大街都是。
还有些老人,从背影看完全是健硕的帅哥。身型保持得极好,穿着T恤牛仔裤休闲鞋,斜挎个帆布书包,有的甚至还骑个山地车,从你身边嗖地穿过。
早晨的花鸟市场里也尽是些老人。他们精心地搭配,所挑选的也无非是些清丽的小花,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捧回家。白发被风吹乱,腾不出手捋平,却还是满脸的欢喜。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状态!虽然生命正在紧促地倒计时,老人们却泰然自若,身心合一,活在当下,悠悠然享受美、享受世界。时间,仿佛也被他们降服,为着他们放慢了脚步。那一刻,我被深深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