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走江湖

哦，天哪！

　　《庄子·外篇·天运》有喻:“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xu3）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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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经常听到人们这样洒脱地说，透出几分江湖气，又散发着几分仙道气。

    是这样吗？对于鱼而言无疑是准确的，因为它们活的是命；可对于人来说却未必，因为人除了活命，似乎还有更多的牵绊，而放下这些牵绊，就会觉得活得不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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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搜索引擎，键入关键词“江湖”，网页迅速打开，第10页的后面是“下一页”，就是说相关信息还有很多很多，你不可能穷尽，有书叫“江湖”，有歌叫“江湖”，有影视叫“江湖”，有游戏叫“江湖”，有购物店叫“江湖”，有网站叫“江湖”，有软件叫“江湖”……当然，还有个词条叫“江湖”。

　　“江湖的本义是指广阔的江河、湖泊，后衍生出‘天下’的意思，与河流、湖泊就没有关系了。后来也泛指古时不接受当权控制指挥和法律约束而适性所为的社会环境。因此，江湖一词逐渐演变成较为多面或特定的用语。”

　　看来，网络虽然很努力，却也很难说清江湖的外延和内涵。或者说，江湖是个很泛很泛的东西，只要人愿意，怎么说都行，怎么用都可以。

　　难怪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据说这句话的原貌是这样的：《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中，本来带着师弟们准备归隐，从此不问江湖事的令狐冲，却在不经意间又被卷入到江湖厮杀中。后来当令狐冲在埋了师弟们的尸体后，悲愤难平，这时，任我行对他说：“只要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啊？”

　　人就是江湖，这句话有点模糊——两个人便有了恩怨，可以算是江湖，一个人也可以成为江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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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这样的困惑，我开始向朋友讨教，希望他们能以自己的经历让我稍微明了“江湖”的意思。

　　一位朋友说：没看过《少帅》吗？张作霖每到关键时刻就会训诫儿子张学良，“啥是江湖啊？江湖就是人情世故！”

　　我还真没看这部电视剧。不过我家小子读高中的时候似乎对这位东北王颇感兴趣，经常在我们跟前唠叨他看到的一些资料：

　　他训斥手下人说：妈了个巴子的！你们抢那几个馒头能吃几天？抢杆枪来够你们吃一辈子！

　　他召集团长以上级别军官开会，拍着桌子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你们拍拍良心，我哪点亏待过你们？别人家军队扣军饷，我扣过吗？不但不扣，我还总不断地赏，每个月我连马嚼子钱都给你们发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到乡下去打粳米，骂白面呢？你们这是尽吃老百姓！往后不能再打老百姓，再有这事，我就枪毙你们！

　　1919年，讲武堂举行开学典礼，他被邀请参加并发表训话：有些事，我们知道我们不知道；又有些事，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那怎么办？学习啊，教的好好教，学的好好学，我除了老婆不能给你们，什么都可以给你们！

　　这个亦正亦邪的军阀，说话也是亦庄亦谐，在正邪和庄谐中给我们演绎了一个老江湖的江湖之道，说不上可爱，更说不上可恨，他就这样走过了自己炮火连天的传奇人生。我不知道，如果他没有被日本人炸死，当西安事变发生，当儿子被终身软禁，当国家走在曲曲折折的道路上，他又会有怎样的高论。

　　还有一位朋友说：江湖就跟浆糊差不多，你搞不清它到底是什么，偏又被它牢牢粘住，甩都甩不掉！

　　有个公交车司机，开着车子进站台，不小心差点把路边一个行人撞到。那个人破口大骂，司机也下来跟他对骂，还动手打了行人一下。等行人要还手时，他赶紧跑到一个摄像头下，结果摄像头完整地把他挨打和倒地的过程录了下来。

　　事情是司机惹起的，可是如果上法庭，证据却完全对他有利。这算不算江湖？事情不大，却充满了人心人性。朋友讲完故事又加了几句分析。

　　我觉得这应该算是江湖吧，日常琐事里的人心世态虽然说不上惊心动魄，却也是曲折微妙，难解难分。

　　可是江湖难道只有险恶？相忘于江湖之前不是还有个相濡以沫吗？虽然在比较中好像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可终究让人觉得暖心，给人信心，因此感到安心。有这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也是弥足珍贵的，不能视而不见、弃之不管。

4

　　我之所以迷恋文字，或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吧。我觉得真正的江湖可能的确危机四伏、步步惊心，可是一到文字里，就显露出柔软和温情，让人耽于其中，不能自拔。

　　一次朋友小聚后，餐桌上剩了两个馒头，某友觉得可惜，就打包带回家中。两日后，到该友家里，见馒头仍在，便问，该友曰：家里也没人吃，扔了又觉得是浪费粮食，所以一直放在那里。——等坏了再扔吧！

　　这是从网上一篇文章里截来的一个小故事。当它发生在生活中时，我们会义愤填膺地指责其中的浪费现象，特别是知道珍惜而仍然浪费的结局。可是现在它被写进文字里，引发我们的就不再是情绪，而是反思：好好的馒头扔了可惜，等它们坏了再扔似乎就心安理得，这是一种什么心理？日常生活中，我们是否经常处于这种自相矛盾中？

　　老人活着时不知道孝敬，死了以后又这样那样的表达孝心，可不可以这样概括“等死了再孝顺吧”？类似的语言可以组织出很多很多：等坏了再修吧、等生病再治吧、等犯了错误再处理吧、等考试到了再学吧……

　　文字就是这么魔性，它可以把生活中让人暴跳的事情，变成冷静的思考。

　　再来读读阿秋小诗《那年，萝卜花开》里的几行诗句：

　　折柳为鞭，不赶牛羊

　　我只高高扬起

　　让它轻轻落下

　　我要看你因为幸福

　　而流岀了眼泪

　　生活里有很多坚硬和苦涩，比如在荒袤的原野上放羊，比如在崎岖漫长的山路上挑水，比如在风雨交加的大海中捕鱼……这样的比如俯拾皆是，可是，经过诗人的文字，我们看到的却是宁静，是安详。不是文字欺骗了我们，是作者透过文字的目光充满了仁爱。

　　说了这么多，我不知道是不是让您对文字里的江湖有了一些印象。怎么说呢，不论历史上的江湖、生活中的江湖是怎样的，文字里的江湖总是理性而非感性的、应然而非实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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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是江湖呢？江湖就是形形色色的生活样态吧，你是我的江湖，也是他的江湖，我又是你的江湖，我还是我的江湖。混沌是生活的样子，其实就是自己的样子，所有人的样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啊，生活就是江湖，我们都生活在生活里，你能跑到哪里去！不过没必要把江湖想象得那么凶险，描绘得那么恶毒，我们自己要混迹江湖，我们的后代还要闯荡江湖呢。是吧？

　　                                        2021.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