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屋的邀约
哦,天哪!
心理学家詹姆斯·吉布森曾提出一个概念,叫物体的“可供性”,意思是当一个人看到某物体时,该物体会暗示这个人可能采取的行动。比如:一个门把手会诱使我们去扭动它,一个袋子会邀请我们去放进或取出东西,一个开关会暗示我们去打开或关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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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信服这个“可供性”说法。比如说,看见苍蝇,不管它是否准备抢夺我的食物,我都不自觉地想把它挥开;比如说,听见蚊子哼哼哼的声音,不管它们是在唱歌还是在跳舞,我都恨不得一掌把它们全拍死;比如说,拿着一把古老的钥匙,你是不是觉得应该有一把古老的锁用它来打开?而且,这把古老的锁应该安在一扇古老的门上,它们共同守护着一座古老的屋子?
你,明白了吗?
好吧。那么,当你看到一座老屋,一座很老很老的屋,你觉得它会引诱你、邀请你或者暗示你去做什么呢?
别急着回答,慢慢想一想,因为一座老屋肯定有它的“可供性”,但是它的“可供性”可能不那么明确,也没那么强烈。毕竟,它是一座老屋啊!
是的,一座老屋,它的“可供性”不可能像一座新房子那样简单、那样明晰,它差不多需要你先确定你跟它的关系,然后它才会提示你你应该做什么——唉,屋子老了,也开始含蓄了、迟钝了、世故了,实际是不自信:它能给人提供的东西很多,比如参观,比如小住,比如拍照,比如怀念……可是,它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它的“可供性”也变得有点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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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像源源不断的风,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物体上吹过。因为角落不同、物体不同,岁月吹过时留下的故事和带走的故事就不同。
老屋是在如风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变老的。
一对年轻人住进来,屋子是新的,一场爱的故事伴随着锅碗瓢盆的交响展开:如胶似漆或者情随事迁,忙忙碌碌或者悠闲自在,生儿育女或者呼朋唤友,读书写字或者养花种草,轰轰烈烈或者孤寂潦倒……人在岁月里老得很快,老的过程中不同人演绎的故事千差万别。
人一茬一茬老去,屋子也一秋一秋变老,老到没有人再愿意花时间守着它,老到蛛网也落满了寂寞的灰尘,老到野兔从当年的狗窦自由出入,老到老鼠跟小狐狸坐在歪倒的门当上讲古,老到屋梁挺不住椽脊,椽脊托不住瓦当,瓦当承不起月色……这些就是老屋自己的故事了。没有了人,故事依然在进行,只是少了些目光投射的色调。
是啊,所有讲故事的人,只是给故事开了个头,没有人能把一个故事讲完,从来没有。那么,后来的人,就只有根据老屋的“可供性”去理解老屋,揣测和敷演屋里屋外曾经的和可能的往事。就像某位名人说的,“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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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老屋,还是把屋子住老的人,都不曾设想过结局,甚至过程也是随机而应变的。可是,结局出来了,你看看,扑腾来扑腾去,最后竟然是这个样子。——给个解释吧?
谁能解释一个人这一辈子为什么过成这样或者那样?如果问你,你敢给个肯定的答复吗?不能吧?不怪你,谁都会觉得从那么凌乱的一生中,很难理清什么因果关系,而说不清因果就不叫解释,那是描述,俗称回忆。
不过不用担忧,总有人会试图去解释一个人或者一座老屋的一生的,这些解释有的合理,有的其实不合理。不过有解释总比没有好啊。于是我们把一代一代人的混混沌沌的解释划拉划拉,竟然无师自通地发现了这些解释有一个上位概念,叫“命”。
什么是“命”?命就是某个神秘力量为这个人或者这座屋子配发的“可供性”,是这个人一生向这个世界发出的各种邀约。
“命”像一个咒语。是的,真是个咒语,你不理它,它就像你没听见的一句诅咒,啥也不是;可是一旦你试图解读它,它的魔力就开始发挥作用,你跟俄狄浦斯一样掉进了永远逃避不开的圈套里。
不信你试试。有人说你是个笨蛋,你肯定不服,一准儿拼了命地证明自己不是这样,为此你可能读了很多很多书,走了几万几万里路,让所有接触你的人都为你挑起大拇指:“你是个旷世奇才啊!”可是到了(liao3)自己回头想想,这一辈子是为什么活着的?就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笨蛋?这样的人生到底过得笨不笨?
为了自圆其说,人们又总结出一个中位点的概念,叫“运”,说“命”是天定的,“运”是自控的。这比较完美,它暗示你,上天给你背后绘制的人生地图,你也可以悄悄地改动一点,没必要那么死心眼儿。命——运——行,有了选择性,人生就灵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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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在彻底老糊涂之前,再一次回到离开了很久很久的老屋前,看着秋风里摇晃着黄了叶尖儿的野草,听着草丛里虫子唧唧复唧唧的鸣叫,扫一眼西天余晖短暂的美丽,你想跟老屋说点什么呢?悄悄说吧,我们不偷听。
所以,人们总是怀念老屋,总是思念家乡,因为这一切都会给你提供一个“可供性”,带着有了很多故事的你,重新去看看当初的经历,让你对那段岁月做个了断:当初好吗?那么继续。如果不好,那么放下。
这是老屋的引诱?邀请?暗示?好像都不太准确,那就叫邀约吧。
2021.8.3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