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打跳的鱼
哦，天哪！
有一段时间，我很诧异，现在河水下面的鱼怎么不打跳了呢？
1
鱼打跳在我的记忆里是非常美的瞬间。夏日的清晨或者中午，芦苇滩的深处，只有柴莺叽叽嘎嘎的叫，如果人不动，不碰响璧剑一样的苇叶，就听不到什么声音了，静得人头发老想竖起来。
突然，水哗啦一声，惊天动地，吓得人几乎要喊起来，可是很快就明白，啊，那是一条鱼在打跳——一条不小的鱼呢，够做一盘红烧，可惜这是它们的天下，它们可以逗你玩儿，你可别当真。
芦苇也高兴起来，轻轻摇晃，每一根芦苇的根部都在水里画圈圈，那些圈圈找到彼此，互相问候，然后分开。
或者是夏日的傍晚，天气闷热，云朵很多，有的浓得发黑，有的边缘闪耀太阳的金光——一场阵雨在空中快要酝酿成熟了。没有一丝风，树上的知了吵成一片，长的短的，尖细的粗哑的，此起彼伏。池塘里的荷叶都沿着边儿长，只有一片两片跑到池塘中间去了，冒失鬼一样——此时也都静静的，仿佛在等待，又像是躲无可躲地认命。
水蜘蛛的细脚很不安分，一颤一颤，好像水面上有一层膜。突然，从安静的水下弹出一条小鱼，出水很高，咚的一声又落下去。接着，小鱼一条一条跳出水面，池塘里沸腾了似的。青蛙也叫起来，南腔北调的，不知在争论什么。
几个大雨点直直地落下，池塘里一怔，然后就是一片落雨声。风也起来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那几条打跳的小鱼搅动了一样。
2
现在的鱼怎么都不打跳了呢？是习惯了水下的寂静，还是恐惧水面外的动荡？
每每经过湖边或者河沿儿，有时站在海边，我都要在心里质问，没有回音，于是很落寞，然后就渐渐不再想鱼打不打跳的事了。
3
好吧，咱们不管鱼的事儿了，管管自己吧。
其实我也很久很久波澜不惊了，不再风声雨声读书声，稳稳地在生活里打量着，轻轻地颔首或摇头——也许时光还没那么老，可是被岁月磨砺得久了，难免心里留下点疤痕，或者添了点茧子。
昨天，为了孩子念书，不得不搬家。心里竟然过不去了。又不是千里万里，不过是东城区到西城区，不到三十公里，出去旅游不是动辄几千公里吗？况且一家人都在，每天还要过去上班，哪来那么多破事儿！
我在心里这样责怪自己，其实是安慰。小时候动荡太多，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怕动。
吃过晚饭，坐在那里发呆，仿佛自己还没有回到家。突然非常想念老房子。跟孩子他妈说，我有点想家，被她一顿笑话。
是哦，想什么呢？人都在，东西都在，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睡觉。实在是说不清楚。
早上早早乘车过来，走老房子里看看，生活几年的气息一下子聚拢过来，仿佛在质问我：你们跑哪去了？怎么不带上我们？怔怔地站在少了人气的房子里，不知如何是好。
搬家是为了孩子能好好读书，让孩子好好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他跑得远远的，想见他一次都不容易吗？
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些打跳的鱼和不打跳的鱼。——是的，要是我是那些鱼，我也不打跳，就静静地呆在水里，管它外面是风是雨、是春是秋呢。
一个短暂的波澜里，我竟然理解了鱼。
2018.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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