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窗前
哦，天哪！

1

    如果夜里没有关闭窗户，第二天早上一定会发现有些蚊子趴在上面，不是想溜进来，而是想钻出去。人还在屋里，蚊子为什么要往外跑呢？不想喝血了，还是知道醒来的人不好惹？我不是蚊子，没法理解它们的生理或者心理机制。但这是事实，我已经观察好多年了。
    对于没有叮咬我的蚊子，我没有太多的恶意，人家已经决定不再骚扰我，干嘛还要赶尽杀绝？打开纱窗，让它们走。可是，它们是那样慌张，颤抖着，用尖细的嘴撞击纱窗，却不知道从我打开的地方出逃。是我吓坏了它们，还是它们做贼心虚？帮帮它们吧，既然放弃杀戮，就把活路顺便指给人家，用手轻轻扇动，希望帮助它们找到出口。然而蚊子更慌乱，拼命往外挤，不像进来时那么从容、无孔不入。总有胆大的，离开纱窗，然后就飞走了。剩下的似乎永远也找不到出路在哪里，你说你能怎么办？

    是的，总有几只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不说蚊子了，回头想想人会做什么吧。——人的命，有时跟蚊子一样。

2

    杨花柳絮在诗人的眼里总是很有情调，“柔柳摇摇，堕轻絮无影”，“柳径无人，坠飞絮无影”，“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而现实生活似乎没那么飘逸，常常是无情却被多情恼。空气中飞絮如雪，入眼入鼻然后入心，弄得行人不胜其烦。

    这也就算了，大家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同一个时间里，碰碰撞撞刮刮蹭蹭，难免的。可是这些飞絮偏偏喜爱窥探，唯恐哪个空间没有它们的身影，好像那样春色就不算遍布，于是纱窗上就粘了些若有若无的飞絮，稍有间隙便一头钻进来，在空中划几条好看的弧线，然后无声无息地跟在人的身后，亦步亦趋鬼鬼祟祟，流言蜚语一样，对人不是依恋，倒像调戏。娘西皮！

    你能去质问纱窗？纱窗说了：你当初置我的时候是为了挡杨花柳絮吗？呃，这个，好像不是。对嘛，不是我的职责为啥让我负责？——嘁，我还挡了不少飞絮呢！干不如不干，干多不如干少，什么世道！

    无话可说，文雅的说法叫无言以对，年轻人说无语。瞧瞧这话说的，像不像杨花？

3

    上班时间没人站在纱窗前沉思，那得是有闲阶级，像贾宝玉林黛玉那些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什么的。早上喜欢到纱窗前站站，不是去看乱红飞过，也不是去听燕唱莺歌，忙着呢，站到那里的目的是看看今儿什么天气，该穿什么衣服。挺世俗吧？但是在生活里很实在。天气预报有时说了不算，老辈儿留下的朝霞不出门有时还管用。

    可是抬眼就看到一起生活着的人，遛狗的、锻炼的、买油条的、晒被子的……家居生活嘛，难免琐碎。可是你瞧那两只小狗，尾巴一翘旁若无人；再看人家那些亮肌肉亮身材的，干硬如秋枝或柔软似春蚕，却都毫不避讳，宛然天地为庐、四海为家，窗口有多少眼睛在探寻天气不关咱家事；孩子动作慢了，家长在楼下喊山一样大声呼唤，差点儿把刚吃下去的菜合饼迸将出来；还有那红红绿绿的床单被罩，哎呀，现在商品如此丰富，咋就选这花色呢，审美水平跟生活水平成什么比例？

    才早晨啊，太阳还没有爬上山头，纱窗外面的生活已经热烈得像烧煳的粥，气味、声响、颜色毫不客气地闯进想看看天空的目光。幸好有纱窗隔着，虽然清晰可见，好像也还不至触到睫毛上，通透的纱窗多少保护了一点私人空间。当初装纱窗时还真没想这么多。

                                                          2017.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