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常常没有结论
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是所有写作的基本思路,作文虽然只是学生的练笔,但似乎也离不开这样的思维方式。
在跟孩子们聊写作的时候,有的孩子很困惑:老师,我找到了生活中的纠结,可是我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怎么办?我说:那就把你的纠结当作一个问题扔在那里吧,生活常常就是没有结论的。而且,如果你的纠结或者问题很有思考价值,可能会让读者也参与到思索中,术语叫“卷入”,挺好的。学生很好奇,说:老师,能给我们举个例子吗?
我找到几年前写过的一个小片断《风干的浆果》:
一串浆果挂在枯叶稀疏的枝头,灿烂的阳光下,个个鲜红得像儿童扎破指头冒出的血珠。走近了才发现,它们鲜红的皮肤上全是皱纹——原来它们已经干瘪了,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活力。可是那颜色实在红得可爱。不知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它们,也没有鸟雀来啄食。
为它们叹息了一番。……突然发现我错了,那干皱的皮肤里包裹着的,不正是种子吗?种子不就是睡着的生命吗?
我仿佛听到了明春这些种子在泥土里发芽的声音,仿佛闻到了夏季的暖风吹来小树开花的芬芳,仿佛看到秋日里更多的浆果鲜艳地挂在枝头……
之后呢?如果没有人来采摘,没有鸟来啄食,它们依然要干瘪在那里。它们忙碌了一年又一年,似乎就是为了证明:有一种浆果很美丽,但不能食用。
我说:在这段文字里,我一直在寻找这种无名桨果的存在意义,最终找到了吗?学生又重读一遍,然后彼此目光探寻,不约而同地摇头。
真正的纠结,原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儿,从不同的角度看,可能得出不同的评判结果。《罪与文学》(刘再复、林岗)中说:“人的选择和决定往往听从本我的快乐原则,而良知则从相反的方向发出告诫,对选择与决定给予反思和忠告,于是形成原则之间的对话。”找不到结论、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常常是生活的原态,写作虽然不是生活的原态,但完全可以尊重事实,即形成多维对话而不是单维判断。那么好吧,我只把遇到的或发现的两难写出来,让读者去见仁见智。这不是写作的无奈,恰恰是很多作家的创作追求。正如《罪与文学》中所说,“作家不是用统一的意识形态或观念贯穿于小说之中,而是恢复思想在人物和生活世界中的多样性,每一种思想都是一个观察角度,每一个观察角度和别的观察角度都存在撞击和对话”。
举个例子吧。从蚊子角度看,叮人一点血以维持生命或种族繁衍错了吗?从人的角度看,被蚊子叮得又痒又痛,一掌拍死蚊子错了吗?从单一角度看都没问题,然而到了写作者笔下,突然把双方的视角并列到一起,就产生了无法给出明确答案的纠结。面对这种情况,我以为我们没有必要强调人的立场而认为危害别人利益就该受到处罚——如果这个观点是绝对正确的,人类早就该被牛马羊猪狗鸡鸭鹅兔……给弄死了,也没有必要一下又滑到蚊子的立场上,指责人类如何如何残忍。或者也正是因为这样,文学才显出它超越生活而产生的特有的魅力。
说生活常常没有结论,不是让学生的作文是非不分、观点模糊,而是希望他们不要再像多年来中国文坛存在的“作者万能”那样,面对自己解决不掉的问题也强行给出一个结论应付读者,而是要真诚地把自己的思考、困惑呈现给读者,请读者也进行思考,这既是对生活的尊重、对自己的尊重,更是对读者的尊重。
2017.5.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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