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孤独
哦,天哪!
爱,是一种孤独——
是的,是一种孤独。
但,不是因为孤独才爱,
孤独,是爱的结局。
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动作……让你爱慕且生畏惧。爱了吗?不,这不算,这个人给你这样的好感,另一个人可以给你同样甚至更强烈的喜爱之情。
生日,节日,鲜花,礼物……每一个细节都让你心动,想想,没有这些细节,生活该是多么乏味!这一定是爱了?呃,这也不能算,因为没有这些照样可以活下去。
那么,患难与共,荣辱不弃,生死相依呢?这无论如何不能说不是爱了。是的这是爱,然而还不够完整,因为只有付出,爱是很难持久的。有人说,世上最牢固的感情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习惯了有你”。只有彼此依赖的感情才能长久。
夕阳下,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扶相携地缓缓走过,回家,或者到外面遛弯儿。这个镜头让无数人感叹、歆羡。可是一对年轻人再亲密地在面前晃悠,似乎也很难引起人们的关注。为什么?老夫妻的情感是经过了时间蒸煮、淘洗的,让人感到坚实、笃定;而年轻人呢?说不准的,今天这样,明天也可能那样。这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年轻人的爱在于激情,而老年人的爱在于习惯。我这里没有贬低年轻人爱情的意思,我也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的,我想说的是年轻人和老年人,一个在爱的开端,一个在爱的结尾。看故事的开端很难体会结尾的况味。
听说过“熬三”吗?据说,过去老夫妻先走了一个,另一个多半在三年之内也会离开人世;如果能够熬过这三年,则生者可能长寿,因为先走的那个把自己的阳寿转给了生者。不想对此多说什么,单是那个“熬”字已经把老夫老妻之间那种离不开又不得不离开的孤独概括得十分深切了。
熬,有时也未必是阴阳相隔。站在沈园的粉墙下,读着“莫莫莫”的词句,陆游中年、晚年在这里孤独徘徊的身影如在眼前,他与唐婉长达几十年的别情煎熬着每一个稍懂爱情的人。真情常常让人虽在年轻时也能体会到这种难以忍受的孤独,所以中国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外国有罗密欧与朱丽叶。
除了故事与戏剧,古代很多诗词更是对爱之孤独有着深切的体验。
唐代元稹有首悼念年仅二十七岁的亡妻韦丛的诗歌《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历来受爱情经历尚浅的年轻人推崇,认为如此一往情深的爱情可为世间男女楷模。不过传说中元稹在娶韦氏之前,曾与一女子颇有私情,此女便是莺莺,元稹还为此写了《莺莺传》,成为王实甫撰写《西厢记》的蓝本。就在韦丛去世那年,他与大他十一岁的才女、乐妓薛涛产生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
再来说说那首“十年生死两茫茫”吧。苏轼的结发之妻叫王弗,年轻貌美,知书达礼,十六岁嫁给苏轼,有“幕后听言”的故事。王弗与苏轼生活了十一年之后病逝,苏轼依父亲苏洵言“于汝母坟茔旁葬之”,并在埋葬王弗的山头亲手种植了三万株松树以寄哀思。又过了十年,苏轼为王弗写下了被誉为悼亡词千古第一的《江城子·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苏轼的第二任妻子叫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在王弗去世后第三年嫁给了苏轼。苏轼的第三任妻子叫王朝云,原是他的侍妾,比苏轼小二十六岁,在苏轼最困顿的时候,王朝云一直陪伴其左右,是苏轼的红颜知己,苏轼写给她的诗歌最多,称其为“天女维摩”。
说这些事,不是想指责元稹、苏轼用情不专、口是心非,而是想说,即便有的人另有他爱,而一生中使其深深陷入爱之孤独的,却只有那么一个人。
和一位老哥一起喝酒,耳热之际回忆自己一生的感情经历,感慨万千,真是荒唐啊,他说。我问:经历了这么多变故,有没有一个人让你不能忘怀?他的眼神像风中的油灯得到短暂的安静,一下光亮起来,有啊,他幽幽地说。我说:这就够了,其他人只是引着你去寻找这个人,不是你的归宿。可是,她不在我身边……我能理解他的的无奈或者就是孤独,一种牵挂于心却不能朝夕相守的孤独。
很多年前听过一首歌,有句歌词至今难忘:“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当时有一种被击穿的感觉。让我想想,那是在什么情境下?一场小雪初晴,午后的阳光很好,我走在熟悉的大街上,歌声从一家店里淡淡地飘出来,我猛然回首,迎向斜阳,觉得冬日的阳光下街道是那样空阔,除了压着雪的松树和我,看不见一个人、一辆车,近处的楼房和远处的山也没有进入视野,仿佛就是鲁迅先生说的“两间余一卒”的境况。
2017.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