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人
哦，天哪！

    在街上看到一个独臂人，是位中年女子——没用“中年妇女”来称谓，因为看上去外貌精致而精神，完全没有中年妇女那种随意和松散，她这样的状态是否已经嫁人我不敢妄加推断——这位中年女子晃着一只左臂，悠悠地走，右边的袖子在春风中傲然地飘动。心中一凛：一个女子怎么会少了一只胳膊？而且毫不掩饰地让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地在街头晃荡，连义肢也不装！
    不，我没有产生什么同情，人家已经坦然面对了，根本不需要；我也没有因为一个女子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残缺生出多少敬佩。我们谁没有残缺？只是不同的人表现的方面、方式不同而已，人家清楚地知道自己哪里有残疾，而我们尚不自知，凭什么同情别人？只有面对残缺的勇气，对于生活而言还远远不够，还需要什么呢？我没想好，也不知道这位独臂女子是否具备，我不能凭着自己的想象盲目地感叹和敬佩。
    我的一凛，源自一个荒唐的联想：她的右臂现在在哪里？她是否还经常想起它、思念它？不过我不想去推测她失去右臂的历史，历史在很多人眼里是文化，而在很多人的生命中是苦难，是不堪回首。翻别人的伤疤看是残忍的，哪怕只是在心里嘀咕一下——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如果没有遗忘，人生和社会都会太过沉重。尽管众人皆知“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但是也要看看背叛什么，难道苦难的经历也不要忘记吗？右臂与身体分离那一瞬间痛苦的嚎叫还要经常拿来听听？
    可是因为她的已经不存在的右臂，我不得不想两件事情：一是右臂的丢失给她带来了怎样的冲击，或者说她的命运打了一个什么样的趔趄；二是如果右臂一直有知，是否会在她梦中或者落寞的时候悄悄地拥抱她、轻轻地抚摸她，告诉她其实右臂一直活着，一直和左臂一起拥抱她的生活，而且拥抱的范围更大，内容更多，温度更热烈？“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这句名言精辟而残忍，精辟在它总是对的，而且适用于每一个人；残忍也在它总是对的，而且适用于每一个人。那么，这位精致的女子看到满街双臂摆动的行人，是不是会更加珍惜自己的左臂，珍惜左臂尚存的生活？

    我不敢说残缺是一种美，更不想说残缺是上帝的另一种眷顾，但是相信残缺是情思驰骋的空间、当下生活的留白，是我们追求完美的方向和动力。

    其实，我们都是独臂人，可以挥动的胳膊是我们自以为残酷的现实，是我们咀嚼的艰辛生活，而那只无法挥动的胳膊是我们的理想、幻想、梦。如果没有那只我们无法挥动的胳膊，没有对生活会更好的假想和对假想的信念，一切都成了直白的过往和当下，生活的味道便寡淡无味了。

    啊，忘了说了，在街头看到这位独臂女子时，天气很好，不远处的小山还枯黄着，但在枯黄的山坡上已经可以看到淡黄的柳丝，一团雾气一样在傍晚的微风里飘浮着，路边的樱花已经忍不住笑声了，一串串花骨朵憋得通红。

                                                           2017.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