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春风哦，天哪！
问秋风的人多，因为秋风一起，这一年就熟了，稻谷黄，大豆圆，苹果、梨子混着秋草的气息四处弥漫，秋瓜像长足膘的小猪躲在草丛里……秋天有的问，问问庄稼收成，问问虾塘里的成色，问问孩子考上了哪所大学。
可是很少有人问春风。问春风什么呢？问大雁回没回来？问韭菜什么时候长出青紫的嫩芽？问枯黄了一冬的野草被哪家娃一把火燎成了板寸黑茬（我家小子最近最爱说的一句话是“白日放歌须纵火，青春作伴好还乡”）？一切要么在眼前，要么还在不可知之中，问也是白问，最多得一句慨叹：看今年老天爷给不给活路啰！
可是春风还在小心翼翼的时候我想问问。不问别的，单问今年春风里要开几多谎花。谎花，就是只开花不结果子的花。听上去像是一个谎言，一个骗局，一次不知目的何在的恶作剧。
可是，哪根枝条不开谎花？哪条瓜蔓不扯几句空话？春风里，谎花也热闹非凡，一串一串地说着春风的好话，而等秋风翻开叶子检视，枝条或瓜蔓就无话可说了——不好意思，春天来的时候我逗大家玩呢！这话能说吗？不能说的话憋在谎花的肚子里，花苞像忍着一肚子笑料，春风一逗，哄地一下笑起来，满天下都是轻松的香味儿。那些不说谎的花也笑，也香，但接着就是苦涩，接着就是沉重，要一直忍到秋天，到果子成熟。相比起来，谎花似乎更轻松。陈美者在《诗人、海盗以及桃花水母》中说：“但又有几人能安心于这样的平静和无用？”但谎花能，它们就是要绽放一下，别无所求。
春风知不知道这些？肯定知道。删繁就简三秋树，这是秋风的作派。但春风跟秋风不同，它不问事功，所以不那么严肃，它把叶子和花当作果实一样来对待。花草都喜欢春天，春风一声呼唤，它们呼啦啦都来了，彼此不问将来，只图当下轻松、热闹、好玩，像我们这些过得糊里糊涂的人一样。人是喜欢无果的花的，比如献给英雄或明星的花束、祭奠先人的花圈、庆祝节日的烟花……如果这些花也结出个果子来，是不是有点瘆人？当然，这些花也是有果的，那果就是热爱、思念和喜悦，这些果儿像春风，给人以温煦和鼓励，而不是担忧和沉重。
我堆着老好的笑问春风：这样玩，要玩多久？春风不语，顺手摘了两瓣桃花贴到我的目光上。等我把它们看蔫了，突然想起欧阳修的一个词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你问花花能知道吗，花恨不得永葆青春，你得问春风。春风也不说话，但她的哑谜我已明了：谁能一生都在玩闹中度过呢，你且看眼前的花好了。
我也无语，突然感受到一种沉重，仿佛小时候说谎时的忐忑。——原来那看似明艳的绽放、看似无聊的嬉闹、看似轻松的放达，背后都藏着无法言说的惆怅与无奈啊。春就这么短，花期就这么短，生命就这么短，热闹过后是什么？荒诞过后怎么办？
那些不结果的花何曾说过谎！它们不过是用自己短暂的生命为我们演绎了一场现世的喜剧，却把今世来生隐含在一年一场的剧情中，让我们散场后再去琢磨。春风是总导演。
2017.2.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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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21 07: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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