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厨絮语 哦，天哪！
1
如果你不戴眼镜，入不入厨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你进入厨房可能看见一个默默忙碌的身影，或者各种色彩鲜艳的食物。可是如果你是戴眼镜的人，那可就大不相同了，蒸汽或者油雾会很快把你的眼镜镀上一层薄膜，让你看什么都觉得它跟你之间隔着一片很浓的阴翳，好像隔着不太厚的云层看太阳。
这也没什么——世上的东西多了去了，哪能样样都看清呢？问题是，你可能会立即联想起一句老话，“锅门口烧豆粒儿”，意思跟“烟袋锅烤芝麻”差不多，都是说人因为所处环境的局限而眼界狭窄，一句话，没什么大出息的意思。
我妈就接受这个观点。她在厨房做饭时，我常常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溜进去帮她烧烧火或者打打扇子，她总是把我往外赶：去去去，男子汉围着锅台转还有什么出息？不要弄成锅门口烧豆粒儿吃。所以，我到大学快毕业还不知道水烧到什么程度算开，有时妈妈不在家也想烧点水什么的，还得跑去找我小侄女来帮我看看水开没开。
大学毕业以后，工作单位离家很远。有时吃够了食堂，也想自己煮点饭吃，可是不知道如何下手，把面条放进凉水里煮，结果全粘到一起去了。回家说给妈妈听，妈妈笑我：笨死了！面放到凉水里还能不成块？可是我怎么知道面怎么煮才好吃啊！
现在烧菜做饭已经相当不错了。虽然操作一顿便餐不过十五到二十分钟，但是构思（其实是犯愁做什么）一顿饭差不多要小半天。孩子他妈经常笑我不是做饭的料，可孩子架势，吃一口总忘不了赞一句：香！说句没出息的话，得到孩子的首肯，心里还是蛮幸福的。
有时到菜场或者超市，也会别出心裁地制造点小惊喜，构思个观音虾、腌鳓鱼什么的。看着家人一脸好奇和期待，心想，做父母的就应该会做点奇特的小吃什么的，要不将来孩子离家在外，回忆点什么呢？做点家的味道，把孩子的小舌头拴起来，不管走到哪里都惦记着——这算不算一种远大的眼光？
不知是不是年轻时妈妈不让进厨房的成果，反正一直不喜欢在小事上纠缠不清倒是我的习惯。如果妈妈在天上看到我现在的状况，应该聊以慰藉吧。
2
会做饭的人进入厨房，眼前是一盘一盘美味的菜肴，所谓成竹在胸。不怎么会做饭的人走进厨房，看见的全是油盐酱醋，眼里“目无全牛”，心中五味杂陈，手下不知所措。
一盘菜出锅装盘，心中大喜，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能在自己手里形成了一个整体，自己竟然能把一堆毫无关联的材料弄出个酸甜苦辣咸的结构来！这种创造的感觉，跟写篇文章颇为相似——一堆互不来往的文字，被写作者搬来搬去，竟然谁也离不开谁了，在文字的联系中竟然把自己的想法、情绪表达得蛮那么回事儿。
一位朋友讲过一个故事：有位老木匠准备退休了，跟老板说干了一辈子建筑，现在想跟家人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老板说你再帮忙建一座房子吧。而老木匠心已不在工作上了，用的是软料，出的是粗活。房子建好了，老板把钥匙交给老木匠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故事跟寓言似的，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是住在自己造的房子里的。进得厨房呢，酸甜苦辣都由自己调配，吃的是什么都是自己放进去的。
入厨，某种意义上跟走进生活非常相似。想起唐朝王建那首小诗《新嫁娘》：“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入厨也长智慧，能调理出符合一家人口味的饭菜，应该算得上大智慧。
3
几年前，孩子外婆家的厨房是在正屋外顺坡搭建的，不算小，但很矮，而且简陋。
有意思的是，一家人很少呆在正屋，都喜欢呆在厨房里，在那里做饭，在那里吃饭，在那里聊天，在那里做一些琐事。如果冬天喜欢呆在厨房也好理解，厨房好生炉子，图个暖和，可一年四季都喜欢呆在厨房，就让人搞不清楚为什么了。更有意思的是，邻居来串门儿也都是到厨房找人，也就在厨房落座，在厨房说事儿或者闲聊。我去过几家邻居，似乎也都喜欢呆在厨房里。
开始我很不习惯。我老家以前也是厨房和堂屋分开的，但是人主要还是在堂屋活动。来了客人，即便正在厨房做事，也会把客人带到堂屋去，否则显得太不尊重。这里离我老家不足百里吧，生活习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现在孩子外婆家早改建成楼房，厨房自然也高大宽敞了。不变的是，他们依然喜欢呆在厨房里，在厨房里做饭，在厨房里吃饭，在厨房里聊天，在厨房里做一些琐事，在厨房接待客人。
有一次实在忍不住，跟孩子外公聊起这事儿。老人家皱纹轻轻蠕动，仿佛心头有风掠过，吹起了一阵波澜。很久才说：你以为从前厨房和卧室什么的是专用的？吃住都在一间茅屋里，哪有现在这条件！这我知道，虽然没经历过，但听老一辈讲过。那——现在条件好了，为什么还喜欢呆在厨房里？——大概是喜欢饭菜的味道吧。老人笑了。——可是客人来了也到厨房，总不大好吧？——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进人家厨房吗？
原来能不能进厨房、让不让进厨房还是彼此关系在心理上的一把尺子呢。这是我应该想到却没想到的，古人早就有“登堂”和“入室”之别了。似乎越是靠近人最本质的问题，越能体现人的情感，比如说吃饭就比穿衣更牵动人心，因此交往中多有人请吃饭，少有人请试装。这样说来，厨房也就不仅仅是吃饭的地方了——人，真是有意思。
2017.2.15-16
加载中，请稍候......
(2017-02-18 08:08:35)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