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生活看上去好一些
哦，天哪！

    冬雨落在常青的灌木上，沙沙沙地响，让人觉得那雨滴很有一些硬度。整整一天了，都是这样。被雨淋湿的山，显得那样落寞，原本枯黄，现在又笼上一层灰暗。

    为什么不下成雪呢？同样是降水，同样是冬天的降水，如果是雪，人的情绪就不会跟山一样灰暗，就不会缩在家里躲避阴冷潮湿。你可以想见有多少孩子跑到室外去迎接洁白的雪花，可以想见有多少雪人儿会在小区里站着或者坐着，雪人儿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会给孩子们提供多少创意的机会。山也不会灰暗，高的矮的树错落有致，凸起的山岩和低凹的山坳都被雪勾勒出来，明暗相衬，是一幅巨大的写意。小鸟们依然难以逃避寒冷，但被雨水打湿的翅膀是沉重的，如果是雪呢，它们就成了与雪共舞的精灵……

    同样是降水，为什么不能让水降得好一些呢？为什么不能给本已枯索的季节带来一点色彩和欢欣呢？上天一直是善意的，它知道一天过去，有些人是失落的，就安排了一场浩大的落日，让满天的晚霞安慰夜晚的寂寥，然后是弯弯的新月和闪闪的星星，然后是静静的夜。或许这冬雨也是一种慰藉吧，只是我没能读懂。

    早晨故意赖在床上，让孩子起来以后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摸索一阵。圣诞节，他相信依自己一年的表现，圣诞老人应该给他一份奖赏。在阳台上发现了两个盒子，激动地抱过来，说：竟然还是玩具，圣诞老人不知道我已经长大了吗？是长大了，个头已经和我一样高了，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可能很多孩子已经不再相信有圣诞老人，而他还信，相信圣诞老人知道他一年的表现。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逗我们开心，竟然说：这会不会是圣诞老人购买礼物时人家给的赠品？

    孩子总有一天会不再相信一些东西，丰子恺在《送阿宝出黄金时代》里曾惆怅地说：“我此行感觉轻快，但又感觉悲哀。因为我家将少却了一个黄金时代的幸福儿。”但是谁又能让孩子永远呆在金色的天真里呢？在孩子逐渐把下雨和下雪都看成降水的过程中，我们且欣喜于他们尚未遗失的童趣吧，即便是面对即将燃尽的晚霞，即便是面对冬雨中灰暗的山，也要提醒他们那些暗在的美好——不论生活看上去怎样，但仔细想想，还是好的。

    傍晚，孩子的周末作业写完了，我们说去看看外公外婆吧。老人年龄越来越大，如果周末我们不去，他们就会非常不安，老是担心我们遇到了什么状况。漫长的岁月给他们留下的积淀太沉重，让他们很难相信日子真的会越来越好。对老人，靠说服是没有用的，你必须证明给他们看。

    天冷，老人家应该吃一点发热的食物，可是他们不爱吃温和的羊肉，只好去街上买点他们爱吃的狗肉带上。小侄儿睡着了，他们正在火炉边坐着——这样的天气，他们做不了什么，幸好还有炉火给他们的冬季照亮。我对孩子外公说：给你带了一点狗肉冻来。老人立即笑了，说这东西现在很贵，买它干什么，说完就拿了一片吃起来——好久没买这东西给他吃了，怕里面掺杂一些不知道什么肉。

    有亲戚来串门儿，孩子外公立即把狗肉冻拿来请人家尝尝。然后说：年轻时候最想吃的烧鸡、卤蹄都让他们买得吃够了，还想着我喜欢吃狗肉呢。与其说他在陈述一件事，不如说是在炫耀自己晚年的幸福。作为子女，看到老人满脸菊花绽放，就觉得怎么着都行，管它是下雨还是下雪呢，家里的炉火正旺。

    回来的路上又计划一下春节后到江南走走的事。我跟孩子说：无论如何要带你去一下吴江的同里古镇，那里因为水网阻隔，古代几乎没经战火，宁静的气息一直保留到今天。孩子说那就去吧。对他而言，未来才刚刚展开，未必对宁静有多大兴趣。中午吃饭时聊到俄罗斯飞机失联、日本核辐射，我们身边正有一座核电站，我说你将来到内地去吧，那里安静。他不同意，说东南沿海才是年轻人的天下，往内地跑什么。也许有一天他会体会到年龄对宁静的渴求，但是现在我说服不了他，更不想勉强他。

    屈指算来，能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已不足五年。他在盼着长大，而我已经开始留恋了。他的心绪正如雪花般漫天飞舞，而我则感觉岁月的冷雨点点入骨。毕竟还有几年，还来得及享受他的顽皮和目空一切。

                                                    2016.12.2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