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河
哦,天哪!
人猛地闻到这么缠绵的香气,迟疑或怔忡,像有人喊你的名字。
——鲍尔吉·原野《蜜色黄昏》
像喊你名字的,岂止是花香。连一条河里的涟漪、连关于那条河的文字,甚至连不关那条河的故事,都在向你呼喊,叫你的乳名或者学名。
产生与原野同样的感觉已经很多年了,只是自己没有弄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年,在厦门街头乘车,突然听到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喊爸爸,那声音似乎就是我的孩子,可四顾却不见一个孩子的身影。我把这种幻觉讲给好友听,好友笑笑:想孩子了吧?
读这位蒙古族作家的作品,我也是三步一停两步一靠的,一天读不了几页。不是他的散文有多艰深,而是他写的那些景物、那些感受时不时地把我抓回到我童年的北国,野花、白桦林、松树的香味儿,大片大片的苞米、向日葵、谷子……还有静静的河流。是的,它们都在喊我的名字,要求我一一应答: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呀!
我怎么回答呢?我说我哪儿都没去,只是在时间的河里扑腾了几十年,半河瑟瑟半河红。听了我的回答,北方的一切都默然了。那条洗涤过我童年的河流泛着深灰色的波纹,没有一点声音。
也许站在河边不是这样的,但记忆里,北方河流都是静静的。或许跟北方辽阔而平缓的地形有关,跟茂密的树林、丛生的野草、松软的黑土有关,河流不慌不忙,没有绚丽的色彩,沉默得像一位在林子里穿行的患过大骨节的老人。或许跟北方的降水方式有关,少有疾风暴雨,又受多树多草的大地涵养,没有山洪、泥石流,即便河水暴涨,也依然静静地打着漩涡。
后来我想,北方河流的沉默,可能更多是因为那里人少,没有人的吵闹,就算流水淙淙或汤汤,也还是静的,跟山里不常见人的孩子一样,睁着汪汪的大眼睛。故乡的蚂蚁河是这样,松花江是这样,内蒙古的莫日格勒河、额尔古纳河,都是这样;静静的顿河虽然是国外的河,可也是北方的河。
有时会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物种呢?没有人的欣赏,山花无心,奇石生苔;可是欣赏的人一多,风景反而没了。是人的声音、气息、心绪扰乱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对视和默语?
看电视上一些节目,知道北方的许多河流也都在开发了,捕捞、旅游、工厂,人类最具践踏性的项目正在那片静谧的土地上春天的野火一般蔓延。这次去北京,还看到了查干湖餐馆,跟某些明星、电视节目是否有些关系?真担心某一天回到故乡的河边,那里的河水不再静默、不再清澈,疯了一样或者死了一样的河流都会叫人心疼——曾经它们是那样闲静地滋润着两岸的野百合、红柳林和甘于寂寞的人!
我隐隐听到的呼喊,是不是河流的恐慌?抑或,人类的喧闹让它们已经无法再坚守静默?不要再唱什么“船儿满江鱼满舱”、什么“带上垂钓的渔竿露营的篷帐”了,不要再拍什么“爸爸去哪儿”、“挑战了不起”了,当人类文化被欲念挟持,文化本身也不得不摇身变为嘻哈的娱乐,所到之处即将带来的繁华正在鼓动人心踏破宁静。爸爸去哪儿?这是孩子对将去之地的期待。如果有一天他们看到的北方的河不是宁静而是忧郁,这句话可能就成为无奈了。给孩子们留下一条北方的河吧,比较而言,人似乎更愿意呆在宁静里。
2016.8.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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