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颗洋葱头
哦,天哪!
很多年了,或许从人类有组织开始吧,我们一直在追求忘我,以此作为人生的最高境界,忘我地工作,忘我地奉献。可是,我们忘过“我”吗?也许有吧,身边那么多被称为高尚的人、崇高的人,似乎就是样板。
然而,他们真的忘我了吗?即便是乱世贤达、得道高僧,似乎也只是处理好了自己与外界的关系。——没有“我”,哪来的外界?“忘我”实际是一场骗局。当人们识破了这个局,才发现那个“我”已经走丢了,不得不去寻找迷失的自我。
“我”是什么?“我”是被世间一切存在冲撞出各种情绪、表情和心态的某种事物,就像悬浮在水面的一株萍草,也生长,也开花,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要到哪里去。是的,我们有对过去的记忆,有对未来的设想,却没有对现在的确认: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干?当下回答不了这样的追问,只能到过去或者未来里去找答案。
而我们多么想知道现在、即刻的自己是谁、是什么样子啊?然而你行吗?所以,我们经常感到迷茫,感到对自我不可感知的苦恼。“放下?放下。放下!”多少智者在提醒、告诫、棒喝。可是让我放下什么呢?放下过去,还是放下未来?
如果“放下”便可以获得心灵的解脱,谁不想放下?于是人们像剥洋葱一样对自己下手,想看看自己的内核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财富,地位,荣誉,尊严,情感……那一路辛辣和泪水啊!最后发现,从里到外都是一个样子,就是一颗囫囵的洋葱而已。
“我”在哪里呢?
是谁发现了那颗被遗忘或者遗弃在墙角的洋葱头?竟然长出嫩绿的叶子。生命,靠刀子是发现不了本质的,它需要的是阳光、土壤和水分。一位长者说:“快乐是由外在事物引发的,它的先决条件就是一定要有一个使我们快乐的事物,所以它的过程是由外向内的……而喜悦不同,它是由内向外的绽放,从你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多好的分解!可是我还想问一句:是什么让我们的什么由内而外地绽放?这个追问正是起源于那颗悄然发芽的洋葱头,问题的本质其实是:我是谁?
这个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几乎所有人都试图回答过,但很难对自己给出的答案表示满意。有人说“我是父母的孩子”、“我是丈夫或妻子”、“我是父亲或母亲”,这样的答案跟说“我是邻居的邻居”没有本质区别,因为都是从别人的角度来看自己的;有人说“我是一名军人”、“我是一个农民”、“我是某长”,这个答案显然是不完整的,因为在你未成年之前你不是这些,等你不再工作就不再是这些,甚至当你下班离开岗位你也不是这些;至于“我是一个男人”、“我是一个女人”、“我是一个老人”、“我是一个孩子”,可能比较接近“我是一颗洋葱头”……别问我答案,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谁”、“他是谁”。
很多年前的事了,跟姑家几位表兄一起吃饭,吃出一条小青虫,有人喊服务员,说菜里怎么有虫子。年长的大表兄说:喊什么喊,不就一条小虫子嘛,要是虾皮你吃不吃?我们都觉得他的话没有道理,虾皮怎么能跟虫子一样呢?大表兄说:如果当初人们就把虾皮叫虫子,你们吃的不就是虫子吗?这是偷换概念,我们不服!他又说:假如你是开饭店的,这家饭店老板在你的菜里吃出一条小虫,你也会觉得很严重吗?大表兄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了,如今早已过世,但他说话时的神情依然清晰地留在记忆里。名称、名头不过是外来的符号,你觉得自己是一只虾皮,别人可能觉得你应该属于虫子;而所谓卫生或者不卫生,常常会因自己的身份作出不同的判断。——人所作出的概念、判断、推理都不是本质的、绝对的、不变的,当然也包括“我是谁”。
但是我只能是我,别人不会弄错,自己更清楚无疑,哪怕我已经老到面目全非,只要说话、做事,别人就能形成比较准确的判断。那是因为,在我的言行中包含着我身上某种根本的内核,它是操纵我言行的本质,是我的父母、我的经历、天地自然和社会赋予我的禀性,有人称之为“本我”或者“真我”。
看来,那一层层剥下的洋葱皮,看上去都是洋葱头的一部分,而它们的内涵还是有区别的,但每一层洋葱皮里又都包含着让我们确认它是洋葱的特质。换句话说,“我是父亲”、“我是教师”、“我是男人”都不是我本身,但又都包含着“我”的本质,因而,“我”是众多关系的交汇点,是一张大网上的一个结。
当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一颗洋葱头,就必须明确一个事实:辣是我,甜也是我;让人食欲大开是我,让人泪流满面也是我。即便我在一盘菜中与肉融合或者与蛋融合,我依然是洋葱而不是肉或者蛋,这便是本色。
2016.8.11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