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一的博大

哦，天哪！

    在延安几天，触目都是刀砍斧削的黄土山坡。起初看着感到好奇——那土质的悬崖峭壁怎么会不掉下来？后来再看是纳闷儿——这样的土壤能长出够人活命的庄稼来吗？再往后看就有些震撼了——如此贫瘠的土地这里的人竟然能够世世代代不离不弃！

    世上的事物往往就是这样，当某种你不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群体，就产生了让人无比震惊的力量。蚂蚁在人的眼里是微不足道的，有人蔑视别人时会说“弄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可是当你看到铺天盖地的蚂蚁往同一个方向行走，可能就不敢冒然这样说了。曾经读过一篇文章，说有一个猎人躲在草丛里，准备猎杀一只鹿，可是当鹿接近他的射程时，突然跳了几下，然后就倒下了，猎人赶紧跑过去，看到成团的蚂蚁在鹿的身上翻滚，他被惊得一动不能动。过了一会儿，蚂蚁散去，猎人的眼前是一具被舔噬得洁白的鹿的骸骨，让他觉得浑身奇痒钻心，心里又战战兢兢。

    渺小而单一，总是能引发人的思索，让人忍不住去想：这些东西从哪里来，是谁的号令让它们汇聚在一起，是什么力量让它们聚而不散。

    沙漠如果不是由单一而渺小的沙子组成，恐怕也不会有那种惊心动魄的力量。沙漠上如果长满了草树，开满了鲜花，怎么可能产生慑人心魄的魔力呢。

    事物一旦丰富甚至芜杂，就会让人的注意力分散，而缺少专注感受也就不那么深刻了。正如对于食物，贫困、饥饿的时候得到一个馒头或者一碗稀饭，人的心里会觉得异常幸福，而面对一桌丰盛的佳肴却会感到无从下箸或者挑三拣四。

    繁复和单一的关系就这样对立而又统一着，向人们展示着外在世界和内心世界的微妙与怪诞。或许人们早已意识到这一点，把“隐于山”称为“小隐”，因为诱惑少，容易做到；而把“隐于市”称为“中隐”，“隐于朝”称为“大隐”。凡欲成大事者，大多提倡清心寡欲，正是让生活变得单一，从而能够汇聚细小的能量。这样的事例就太多了，练功有闭关之说，修道有入定之法，感情似乎更没有人崇尚广种薄收。

    当然，给人以强大震撼力的，不一定都像黄土、沙子一样枯燥。这次在陕西，所有人都强烈地意识到刺槐花的存在，因为满山满坡几乎没有别的树和花草，从西安到延安，从南泥湾到梁家河，举目望去都是刺槐，绵延几百公里，开着洁白的花，飘着甜丝丝的清香，让人无法漠视它们面对黄土的生命力。

    平时看花看草也有类似的体验。几株格桑花固然袅娜可爱，而成片的格桑花则让人产生美不胜收的激动。为了适应人的这种审美需求，许多地方建起了梅园、桃园、梨园、郁金香园、虞美人园、薰衣草园，在特种的单一中追求空间的广阔，在单一的汇聚中让人感受无从把握的压抑之美。这种审美倾向有点类似于美学中的“崇高”。从微渺而走向崇高，这本身就是一种哲理。

    来到草原，谁能不惊叹于无边的青草呢？走在雪原，谁能不感叹于无垠的白雪呢？面对沧海，谁能不沉思于浩瀚的海水呢？“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是单一的魅力，“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博大的召唤。我们在单一中品味事物深处的精妙，在汇聚中感受事物类的力量，当大自然中的单一与博大辩证地统一起来，就具有了与时空整合的精神力量了。

                                                            2016.5.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