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

哦，天哪！   

    前些天读到一篇文章，题目好像叫《我们的王庄》。王庄是作者的家乡。在庄户人还处于蒙昧的年代，作者的父亲买回来一张世界地图，于是引起了一群年轻人对世界的种种猜想和担忧。不论猜想和担忧的内容是什么，他们的出发点都是王庄，王庄在他们心里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这个说来好笑的话题，很多年前我就发现了，写过一篇《边缘人》，大致意思是城里人认为乡下来的人是边缘人，大城市人认为小城镇的人是边缘人，结果谁都认为别人是边缘人，而所有人也都是别人眼里的边缘人。 

    这几天在延安学习，听这里人解说、介绍，言语之中颇多谦逊，说延安多么落后、多么贫乏，但是，仔细听下来，字里行间却又处处以自己是延安人而自豪:那个风云时代，那些惊心动魄的历史里体现的集体人格，还有当今丰富的特产和小吃……

    今天休息，大家相约去访访古迹。我仿佛一直捧着世界的中心在走。

    南泥湾，是创造奇迹的中心。那么多部队撤到当时这穷山沟，人困马乏，缺衣少粮，无处立足，摆在面前的只有三条路:等着饿死，散伙回家，自立自救。这支受了重创的部队选择了战斗图存，留下了如何面对困境的至理名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肯定不单单是办法，而是精神，一种直面生死的勇气。一个人有了这样的心态，你说还怕啥困难。

    有人说，困难、磨难、灾难有时是人生中的宝藏，这种人生态度真是深涵着大智慧，不过一定要看是什么样的人遇到困难苦难或灾难。

    来到壶口瀑布，细雨和水雾搅缠在一起，没看出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却真切地感受到天地借着水而交融的潮湿。宽宽的黄河窄窄的水道，心在轻轻地抚摸脐带般的河水，哪里还放得下其他的河。

    是啊，这是整个中华民族的脐带，是所有河流的中心。如果谁问:黄河漂亮吗？那他就傻透了——妈妈漂亮吗？脐带漂亮吗？怎么回答！从古至今写黄河的诗文像壶口瀑布的水一样，激荡、升腾、绵绵不绝，有的像彩虹般绚丽，有的像河床般崎岖，有的像落水般轰鸣，有的像藏于深沟的漩涡般缭绕，然后散去。

    站在轩辕黄帝的陵墓前，导游在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些神奇、沉重、滑稽的故事，一遍遍地告诉我们:这就是我们共同的祖先——中国人的祖先！还有比这样的陵墓更雄大的吗？还有比这样的追寻更幽远的吗？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应该相拥而泣啊。然而没有，我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像在看一位名气很大却十分陌生的亲戚，没有人能读懂彼此的眼神，没有人能猜到彼此的心跳——太遥远了。那个拉住我不放的小商贩跟我是同一个祖先？那些恶语相加彼此中伤的人是同一个祖先？那些曾经把刀枪捅进彼此肉体的人是同一个祖先？……谁肯接收！

    然而，沿着石板铺成的路往桥山下走的时候，大家似乎又觉得一切都是可能的——不信，谁来扒下黄陵试试？遗憾，我们只找到了父亲，母亲呢？我们共同的母亲是谁？有了共同的父亲，我们的精神是那样强大，可是没有共同的母亲，我们的情感该有多么慌乱和混乱……

    我们可能想起了黄河。不错，她是我们的母亲河，于是我们满心欢喜，有了精神的父亲，又有了自然的母亲，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世界！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相亲相爱，互相鼓励，永不伤害。

    当我沉迷在这个理想的世界里时，外面的世界却在瞬息万变，不可琢磨。我们没有能力让这一切停止，只能十分唯心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所有人都渴望美好，都在追逐美好——之所以制造了许多丑恶，是因为有些人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好。

    但，美好是真实存在的，可以期待。

                                                 2016.5.8（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