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医生日记[4]](//simg.sinajs.cn/blog7style/images/common/sg_trans.gif "妇产科医生日记[4]")
妇产科医生日记[4]哦，天哪！
每个人都有生命的转角，不同的是，有的人在转角处看到了开在悬崖上的野花，有的人却在那里遭遇了并不是轻易能够遇到的泥石流。谁能说谁的命运是好或是不好呢？站在人生的高处，像俯视草丛里的蚂蚁一样看人生的轨迹，一切都是巧合，没有人能真正把握什么。
林老师觉得到了退休年龄还产生这样的感慨纯属多余，因为生活中无数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她知道，还没有走过转角的人未必相信这些，正在生命转角处的人也未必信服这些——绝大多数人相信人生是有因果的，正所谓“昨天是因，今天是果；今天是因，明天是果”。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就像自己当年每做一个流产手术就去栽一棵小树，似乎那片小树林就是流产手术的果，那么，有的孩子平安降生，而有的孩子被扼杀在母腹中又是因为什么？
林老师有内伤啊，大家一会儿说话都绕着点儿，今天只许让她高兴，不许惹她烦恼，听见没！尽管宴会召集人老刘事先再三叮嘱，可最终还是没能绕开。
也是事情催的。最近苏克正在一场医疗事故中，人都快疯掉了，让他不提医疗事故这个话题，简直比让他戒烟还难。
事情是这样的。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患肺心病，一直在苏克那里治疗，好几年了，苏克跟老人的家属都混熟了。最近气温骤降，老人突然出现呼吸衰竭。家人送到医院，苏克接诊后立即进行抢救，处置还是蛮得当的，可是没抢救过来，老人死亡。谁知他的家人不让了，非说是医疗事故，口口声声要索赔。医院对苏克的治疗过程进行了核查，发现没有问题，可那家人不让，吆喝了一大帮人到医院来闹，医院也无奈，只好让他回避。
对病人家属的情绪苏克能理解，老人一个月大几千工资呢，他郁闷的是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谁说病人到了医院就一定得治好？医院难道永远不能有病人死亡吗？
酒喝到最热闹的时候，一直闷闷不乐的苏克也过来向林老师敬酒，说：祝贺您林老师，从此您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一句话捅到了林老师的痛处。1985年9月12日，是很多大学新生报到的日子，也是林老师人生的拐角，她不需要翻日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
1985年9月19日
星期四
多云，偏西风
9月12日，是我人生中一个很难说清楚的日子。
下午3点多钟，计划生育小分队送来了一名孕妇，要求医院为其做人工流产。孕期已经快八个月了，不知怎么又被他们抓到了。
胎儿太大了，不能做流产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张主任一眼扫过去，就下了断言。可是计生办的领导们不让，说抓到这个孕妇费了很大事情，不流产无法向政府交待。一个姓万的小伙子，最多二十三四岁，衣服上全是泥，中山装口袋盖也撕裂了，满嘴喷着酒气，跳着脚嚷嚷：你们不给做，我的任务完不成怎么办？你们以为抓到一个容易啊！快做！你们不是有个林医生技术很高吗？不是还得过市里的先进吗？就让她做！
就在争执不下的时候，呼啦一下冲进来许多人，有政府官员，有孕妇家属，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面对官员们的压力，医院让步了。院长亲自安排我来做这个手术，并且再三叮嘱，无论如何不能出人命，要绝对保证孕妇的生命安全。
进了手术室，张主任悄悄问我：小林，有把握吗？我说太危险了，极有可能导致大出血。张主任说：你看着处置吧，只要不出人命，有什么问题我来顶着。她的话给我解决问题留下了退路。
我没有给孕妇用Ru486，而是用了催产素。
半个小时以后，胎儿产出来了，活着，啼哭声惊动了等候在手术室外面的人。孩子的奶奶冲进来，不由分说，用衣服包起孩子就往外冲。计划生育小分队的人也要往里冲，被张主任带着护士们堵住了。
我把产妇处置好，才往外走。小分队的人拦住我，斥问：怎么回事？为什么孩子出来是活的！张主任不停地向我摇头，我知道她是让我假装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我不想隐瞒，万一查出来就是欺骗组织。我清楚地告诉他们：如果强行流产，孕妇性命难保，所以我用了催产素。
小分队的人一听立即炸锅了，说我破坏计划生育，说要回去报告，要判我的刑。当时我非常冷静，即便因此获罪，也比一手杀死两条命要好啊。
问题很严重。上级立即派了调查组进驻医院，我的工作也被停了，配合调查组开展调查。其实根本不用调查，事情的经过我已经跟他们说明白了。好在上级并没有像小分队那样要立即给我处分，他们调查讨论的焦点是：究竟能不能手术，手术的风险有多大。
要感谢医院领导，特别是张主任，没有把责任全部推到我头上，而是用大量的事例证明我的做法是妥当的，是顾大局的，是维护计划生育政策，而不是故意破坏。调查组最后的结论是：事出有因，但没有向组织请示，造成严重的医疗事故。给我的处分是取消入党积极分子，取消市先进，调出妇产科。没有定性为政治问题，这对我而言已经是相当从宽了，可是我心里的委屈和压力还是难以承受。
母亲很支持我，说这才是她女儿。街坊邻居见到我也不像以前那样指指点点了，老远就主动打招呼，小林医生长小林医生短的，一时间我倒像成了英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叫那个产妇的丈夫进去把妻子接回家休养时，他扑通一声跪下了，爬起来就用平板车拉着媳妇走了，头也没回。我不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好几天过去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播，想是活下来了。
从此我不能当医生了，只能到后勤部门去打杂。不怪任何人，是我自己的决定。这个处理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些，所以没必要懊恼。
2016.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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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1-31 22:3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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