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医生日记[3]](//simg.sinajs.cn/blog7style/images/common/sg_trans.gif "妇产科医生日记[3]")
妇产科医生日记[3]哦，天哪！
一个人的生存很难，人类的生存更难。
林姨，爱情的结晶只能是孩子吗？人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呢？
这是那个叫丁未的小护士提出来的话题。说是小护士，那是站在林老师这个年龄看的，其实也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
丁未人长得很漂亮，爱人是位军人，远在东北边陲服役，平时分多聚少，一直不肯要孩子，宣称自己要做“丁克族”。自己住在妈妈家吃在妈妈家，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开着小车来上班似乎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同事逗她玩儿：小丁，你一天的工资够不够你打扮和汽油费啊？丁未嘻嘻哈哈地说：姐，我跟你不一样，你要挣钱养家，还要攒钱给儿子上学买房娶媳妇。我呢，光棍一个，有钱不花丢了白搭——这就是咱们丁克族的潇洒！
平时丁未跟林老师最亲，不喊林医生，不喊林老师，也不喊林主任，喊林姨。你看俺们林姨给产妇接生，那才真叫接生，再麻烦的事儿，她一搭手就解决了。你们那叫接生啊？饲养员给猪接生都比你们强！
私下里，林老师问她：小丁，你们怎么不要个孩子？女人一辈子没人喊妈挺遗憾的——你不知道孩子奶声奶气那一声妈喊过来，心里有多甜！
丁未收起平时嘻嘻哈哈的嘴脸，说：林姨，跟你后面给产妇接生，看多了，心里怕呀，那滋味真还不如死了。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尊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任人摆弄，想想生过孩子都没法儿见人。
我来给你接生不行吗？你还信不过林姨？
不是的，林姨。你看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残酷，环境污染又这么严重，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来不是让他遭罪嘛！算了，我出生自己做不主，我可不愿意强迫另一个生命到这世上走一遭。
丁未提出这个话题，林老师知道其实她也还在纠结中，要不要孩子，并不像她嘴巴上说得那么简单轻松。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呢？有人说是生物的本能，有人说是为了人生完整，有人说是为人类繁衍，这些似乎都没从孩子角度去考虑。林老师翻开另一本日记，想看看计划生育抓得最紧的时候，人们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1982年10月15日
星期五
晴，西北风
党的十二大正式把计划生育确定为国策了。昨天下午医院组织政治学习，传达了文件精神，要求认真贯彻落实。医院领导说，我们只是业务单位，抓好手术质量是本职。但是在政治上要做好配合工作，适当开展一些计划生育宣传、走访、指导工作是必要的。
今天张主任开了妇产科全体人员会议，布置我们妇产科下乡宣传、指导等具体工作。张主任说，要想改变人的行为，必须先了解人的思想。为什么计划生育工作抓得这么紧，那些人还是要想方设法逃避呢？我们一定要把背后的思想问题搞清楚。根据她的要求，我跟王开梅从明天开始要到农村去开展计生指导工作，同时还要调查农村生育动机，为后期宣传做好准备。
人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孩子呢？难道仅仅是生物的本能？或者是“传宗接代”的旧观念？这些肯定是原因，但恐怕不是根本原因，“躲计划”已经成为人们的常用语了，这背后应该存在很深的文化背景。我们一定要搞清楚。
1982年10月18日
星期一
晴，西北风
这几天我跟开梅走访了四五个村，看到了许多想都想不到的事。
先说那些计生标语吧。进入任何一个村庄，都能看到满墙用石灰水刷的大标语，内容不是令人生疑，就是让人毛骨悚然。
“要想富，少生孩子多养猪！”猛一看挺有道理的，提倡控制人口、发展生产，可是把生孩子跟养猪放在一起比对，总让人觉得生孩子跟养猪是一样的生育问题，而孩子连猪都不如。再说了，农村的生产主要靠劳动力，没有人手，谁来养猪？如果说“要想富，多生孩子多养猪”是不是更符合逻辑？这种缺乏说服力的宣传，实在低估了人的智商，效果只能是引人一笑。
“一胎保，二胎扎，三胎四胎杀杀杀！”这句前半部分倒是符合计生政策，后半部分却充满了血腥味儿。“杀杀杀”，杀谁呢？杀孩子还是杀孩子的父母？不论杀谁都是与法律相违背的，如果遇到哪个刺头跟你叫板，我就生了，你杀一个给我看看，地方政府的威严何在？思想工作、心理疏导，靠恐吓很难奏效，反而会激起老百姓对政府的仇视。
“时代不同了，生男生女都一样。”这是一条老标语，已经被那些刺激性标语覆盖，但还隐约可见。就是这条比较和蔼的劝说性标语，其实也是经不住推敲的。“时代不同了”，时代跟哪个时代不同了？有什么不同？还不是要靠劳动挣饭吃？生产队男劳力一天记10分工、女劳力记7分8分工，怎么证明“男女都一样”？男娶女嫁是几千年的传统，现在农村依然如此；女孩子长大出嫁，还能有多少时间和能力照顾娘家？老百姓在意的不是是非曲直，而是事实；地方政府应该想办法证明给他们看，而不是说些不痛不痒的空话。观念观念，人只有亲眼看见，想法才能改变。
这些也只是我个人的臆测。真实情况如何？老百姓的想法是什么？我跟开梅决定到“躲计划”人的家里去走走。
我们在村口一棵大树下看到几位大妈聚在一起说闲话，有的在择豆角，有的在缝补旧衣服，有的在捻麻线。看到我们过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也不再说话，目光游移地看着我们，也许在她们眼里我们又是来找她们麻烦的计生干部吧。我们反复说明，我们只是医生，是来了解农村计划生育工作的，不是来搞强制执行的，她们依然不相信，不肯说话，只是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
在我尝试和大妈们交谈的时候，开梅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从医药箱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一位大妈：大妈，您的眼睛发炎了，试试这个。说完站起来，帮大妈把药水滴到眼里。大妈眨巴眨巴眼睛，笑了：闺女真是好手段，我这眼已经痒痒很长时间了，一滴上药水就好受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眼睛有病的？开梅笑笑说：我们是医生啊。
这一招还真管用，大妈们立即放松了警惕，开始跟我们聊起来。
为啥农村人喜欢多生孩子？要干活嘛。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俺们靠地吃饭，没有男人那些力气活谁干？女孩儿没有用，早晚是人家人，年轻时还行，老来靠闺女丢人啊！
闺女，你们不知道，在俺们这里，没有儿子的人家叫“绝户”，绝户绝户，就是这家人从此断了，将来是没脸见祖宗的。
那，为什么有些人家已经有了男孩儿还要生呢？
一个儿，在村里势单力孤嘛，遇事没有说话的份儿。再者说，万一孩子将来出现什么不好的事，不还是绝户吗？再说了，那老梁家生了三个孩儿，为什么俺老李家就不能生两个？他家祖上还不如俺家，可不能在俺们手里败下去……
不怕生孩子多养不起啊？而且罚款那么重。
一位大妈呵呵笑起来：养不起？俺们这儿养个小孩不比养头小猪费多少钱，有口饭吃就行了。看见村西头那间牛屋了吧，靠山一家就住在里头，他们房子被公社扒了。上面来人催罚款，靠山跟他媳妇就把八个孩子排成一排，说你们看好哪个就带走，钱是没有。你说那些人能怎么办？孩子生下来，谁也不敢杀，听他们喊得怪吓人的，谁怕谁！过几年，人家那些孩子个个能挣工分，还怕没饭吃？
……
为啥要生孩子，为啥要生那么多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所有的想法似乎都与国策精神出入很大。如何把二者统一起来，避免强制措施造成的精神伤害，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或许不是人力可为，而需要时间来告诉人们人类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
2016.1.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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