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的爱意
哦，天哪！
小时候甚或年轻时，没做过几件荒唐事的人似乎不多。男孩子大多有过掏鸟蛋、偷瓜果、折腾小狗小猫的经历；女孩子文静，但是掐朵花、揪棵草之类的事情也是难免的。破坏和占有是不是人的天性？
在东北生活的时候，南岗上有一片空地，长着一棵老树，生卵形的叶，开白色的小花，究竟是什么树，没人知道。——树就是这样，小的时候你可以随便欺负，成片的树也无可畏惧，可是如果在一片空地上或者某个路口长着一棵大树，而且没有人知道它活了多少年，甚至弄不清它到底是棵什么树，就有了邪性，没人敢轻易走近它。
南岗这棵老树就是这样，它孤伶伶地长在那片空地上，大人不理它，孩子们也敬而远之，任大鸟小鸟在茂密的枝叶间胡言乱语，把黑白相间的鸟粪丢在树下的花花草草上。
您一定已经猜到了，我和侄儿在一个晴朗的下午爬到了那棵老树上。但是您不知道的是，我们发现一棵老枝上的一树洞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四个粉蓝色的鸟蛋。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鸟蛋，没有杂七杂八的斑纹，只是圆润地蓝，像宝石一样。可是树洞挺深，口又太小，手伸不进去，想尽办法也拿不到鸟蛋。前后折腾了三四天，直到回巢的小鸟发现我们，围着我们边飞边吵，骂些什么是听不懂的，但是我们商量过，它们一定是在骂人。于是骑在树杈上研究决定，采取破坏行动。只把一根木棍往鸟窝里捅了几下，再俯身去看，漂亮的鸟蛋已经变成流漓的一滩。
说实话，这样的破坏并不开心，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满心失落，似乎从此失去了守候的目标。
当然，得逞的时候更多，可是掏了鸟蛋、捉了雏鸟却又不知要拿它们怎么办。家里大人经常呵斥：你们尽干坏事，把小鸟弄死对你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好处？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喜欢它们就想弄到手。
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这样了呢？一次次把麻雀、蓝大胆儿、小野鸭放到笼子里养着，可它们总是很惊恐或者很愤怒，不吃不喝，美丽与神采一点一点从羽毛上、目光里凋零，最终变成凉飕飕、硬梆梆的尸体。或许在某次豢养失败以后，突然联想到人自身，就再也不忍心捕捉它们了，而更愿意仰望它们飞翔的姿势，听它们莫名其妙的欢叫。每每此时，童年的顽劣也还会火星一样闪烁一下，心里随即涌起一阵愧疚：为什么得不到，就要毁灭呢？它们跟我有仇吗？
再后来，看到别人打鸟捕鸟就很生气了，甚至想方设法破坏、阻止捕杀。从鸟贩子手里买来的小鸟、小乌龟，最终也都放回了大自然。常常觉得拥有反而成累赘，彼此释放、相忘，只偶尔相遇，感到更加轻松自在。
至今我也不承认当年对小鸟们的伤害是出于恶意，相反，我确认那也是一种爱的情感在驱使的行为。如此看来，爱也是有层次的——因爱而恨，因爱而释，因爱而赏，因爱而忘。所有人可能都要沿着这个序列慢慢长大，直至对这个世界充满怜惜的慈祥。
浅层的爱驱动的行为常常显得荒唐，但并不可笑，因为人也跟小鸟一样被另外的生命简单地爱着，并在自己痛苦甚至毁灭中促使其他生命的成长。
要说说遗忘。遗忘是一种特别的爱吗？两无干涉，给彼此以自由？但无法忘怀的是当初破坏后的那种沮丧，这无法忘怀的心情就沉淀为生命感，在面对芸芸众生时，曾经荒唐的爱意便闪耀出灵魂的光泽。
2015.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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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22 08: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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